那段日子,我们不想接任何电话。这是属于我们和乔的私人空间,我们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搅。我们坐在婴儿房里,周围全是玩具,可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吸引乔的注意。我和亚利克斯的目光鲜有交流,痛苦的感觉是那样真切。我们孤独而无助,大部分时间只是紧紧抱着对方,在对方的怀抱里寻求安慰。每天晚上,我们轮流照顾乔。乔小小的身体常常因为肌肉痉挛而抽成一团。
一天晚上,亚利克斯看着天上的星星,一动不动地坐了一整夜。第二天,他对我说:“这就像死刑。”
然后,他重重地摔上了门。
是的,这就像死刑判决。我想一死了之。
理疗师说:“乔对一切没有感觉,这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好的。”
语言矫正专家说:“你们必须接受乔永远不能开口说话的事实。”
眼科专家说:“你们必须接受乔永远看不见的事实。”
可是不管怎样,当务之急是乔的治疗。我们抱着他到处求医问药,希望他不再像这样沉睡。
根据医生的建议,我把维生素混到给乔喝的牛奶里面。我给他活动身体,给他配药。下午,怀抱着他睡觉的时候,我能够闻到他身体发出的怪味。他的一头黑发也已经全部变白。
亚利克斯在乔出生前给我买了一个记事本,本子的封面上印有一个银色的摇篮。本来,这应该是乔出生后的大事记。可是,乔出生后,上面记录的只是关于康复理疗以及中医推拿技术的细节。
乔的脖子没有力量支撑起头,大脑也无法指挥肌肉的运动方向,所以,他的头总是没有方向地晃动。我们轻轻摸着他的头,希望他的大脑最终能够接收到我们的信息。
今天,我带着他到马路对面的教堂。路上,我第一次看到乔的表情有了细微变化,看起来他好像喜欢风吹到脸上的感觉。
1999年秋
夏去秋来,乔长成了漂亮的小男孩。
每天,我都会带他出去。他依偎在我的胸前,看起来,我们和其他出来散步的母子没什么不同。
乔的失明和失聪让我感受到了以前从未感受到的新景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周遭的一切都会给我全新的感受。
客厅里的茶几不再干净整洁,一本关于脑性麻痹的书、一个用来给乔口腔内部按摩的橡胶小牙刷总是放在那里。除此之外,还有一根艳粉色的长羽毛,那是我用来诱导他松开紧握的拳头的道具。
亚利克斯说,现在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和空间做任何和乔无关的事情了。乔出生前,他习惯把脚放在茶几上,但是现在,那里没有他的位置了。
神经科的医生不愿意减少乔的药量,虽然我告诉她,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乔不吃那些药会更好。医生说我的情绪太低落了,她说,或许我们应该再要一个孩子。但是我不想,我只想要乔,我想了解我的乔。
我没有遵守医生的建议,开始自主减少乔的药量。医生说我一定是疯了。
出生18个月后
尽管神经科的医生说那张小纸片上的内容并不意味着太多东西,但是对我们来说,那意味着太多太多。
纸片上说,乔的脑电图没有显示癫痫的迹象,也就是说,乔的脑波是正常的。
现在已经到了春天,乔真的没有必要再吃那些药了。我能看到,我相信,乔也能感觉到。
今天,我和乔躺在地板上。我看到乔的左胳膊慢慢向前挪动,想摸放在那里的玩具。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主动触摸。
乔能自主控制肌肉的运动了!这对我们是一个意想不到的鼓舞。
我们决定把婴儿房布置成一间光感应室,试图用灯泡刺激乔的感觉。
在改造后的婴儿房中,我按照医生的建议有规律地开关一个240瓦的灯泡。
“看这盏灯,乔!”我说。
我多希望他能看到哪怕一点点光线。
起居室是乔的治疗房,婴儿房是光感应室,我们的卧室也堆放着为乔治病的各种设备。晚上,乔睡在我们之间。
亚利克斯抱怨说他的时间都给了乔。为了照顾乔,他不得不放弃报社摄影师的工作,成了自由职业者。他说他失去了工作,失去了生活。
2000年秋
我和乔像是密不可分的一个人。我的胳膊是他的,眼睛也是他的,我把全世界都给了他。他离不开我,我也不能离开他。
我沮丧的时候,总是会到他那里寻求安慰。只要能摸到他,抱住他,一切都会归于平静。
亚利克斯说我为自己和乔织了一个外人无法进入的茧,他说我已经忘记了什么才是正常的生活。我和亚利克斯的关系不再融洽,他说我的世界里只有乔,他觉得他应该离开了。
乔是我现在全部的人生,我的爱全部给了他,我不能把他从我的思想中赶走。
亚利克斯说,我们两个应该单独待些日子,只有我们两个。可是,太迟了,婚姻一旦出现裂痕,就难以弥合。
也许,在内心深处,我并不想分手。也许,现在根本不是分手的时候。可是,我知道我没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