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切的平均,一切的公道,他们嫉妒心也很薄弱,差不多看不出了。
那师傅,则教给这几个年青人以武艺与渔猎知识外,还教给这些年青人对于征服妇人的法宝。为了要使情人倾心,且感到接近以后的满意,他告他们在什么情景下唱什么歌,以及调节嗓子的技术。他又告他们如何训练他的情人,方能使女人快乐。他又告他们如何保养自己,才能成为一个忠于爱情的男子。他象教诗的夫子指点他们唱歌,象教体操战术的教官指点他们对付女人,到后还象讲圣谕那么告诫他们不可用不正当方法骗女人的爱情与他人的信任。
师傅各事以身作则,所以每晨起身就独早。打老虎他必当先。擒蛇时他选那大的。泅水他第一个泅过河。爬树他占那极难上的。就是于女人,他也并不因年纪稍长而失去勇敢与热诚!凡是一个女子命令到几个年青人办得下的,与他好的女子要他去做,也总不故意规避的。
人类的首领,象这样真才是值得敬仰的首领!
日子是一天一天过下来了,他们并不觉得是野人就有什么不好处。至于显而易见的好处,则是他们从不要花一个钱到那些安坐享福的人身上去。他们也不撩他,不惹他,仍然尊敬这种成天坐在大瓦屋堂上审案、罚钱、打屁股的上等人。
国家的尊严他们是明白的,但他们在生活上用不着向谁骄傲,用不着审判,用不着要别人坐牢挨打,所以他们不需要有官管理,自己能照料活一世下来了。
他们是快快乐乐活下来了,至于北溪其余的人呢?
北溪改了司,一切地方是皇上的土地,一切人民是皇上的子民了,的确很快的便与以前不同了。迎春节醉酒的事真为官方禁止了,别的集社也禁止了。平时信仰天的,如今却勒令一律信仰大王,因为天的报应不可靠,大王却带了无数做官当兵的人,坐在极高大极阔气的皇城里,要谁的心子下酒只轻轻哼一声,就可以把谁立刻破了肚子挖心,所以不信仰大王也不行了。
还有不同的,是这里渐渐同别地方一个样子,不久就有种不必做工也可以吃饭的人了。又有靠说谎话骗人的大绅士了。又有靠狡诈杀人得名得利的伟人了。又有人口的买卖行市,与大规模官立鸦片烟馆了。地方的确兴隆得极快,第二 年就几几乎完全不象第一年的北溪了。
第二年迎春节一转眼又到了,荒唐的沉湎野宴,是不许举行的,凡不服从国家法令的则有严罚,决无宽纵。到迎春节那日,凡是对那旧俗怀恋,觉得有设法荒唐一次必要的,人人皆想起了山洞中的野人。归籍了的子民有遵守法令的义务,但若果是到那山洞去,就不至于再有拘束了。于是无数的人全跑到山洞聚会去了,人数将近两百,到了那里以后,作主人的见到来了这样多人,就把所猎得的果狸、山猪、白绵、野鸡等等,熏烧炖炒办成了六盆佳肴,要年青人到另一地窖去抬出四五缸陈烧酒,把人分成数堆,各人就用木碗同瓜瓢舀酒喝,用手抓菜吃。客气的就合当挨饿,勇敢的就成为英雄。
众人一旁喝酒一旁唱歌,喝醉了酒的就用木碗覆到头上,说是做皇帝的也不过是一顶帽子搁到头上,帽子是用金打就的罢了,于是赞成这醉话的其余醉人,头上全是木碗瓜瓢以至于一块猪牙帮骨了,手中则拿得是山羊腿骨与野鸡脚及其他,作为做官做皇帝的器具,忘形笑闹跳掷,全不知道明天将有些什么事情发生。
第二天无事。
第三天,北溪的人还在梦中,有七十个持枪带刀的军人,由一个统兵官用指挥刀调度,把野人洞一围。用十个军人伏侍一个野人,于是将七个尸身留在洞中,七颗头颅就被带回 北溪,挂到税关门前大树上了。出告示是图谋倾覆政府,有造反心,所以杀了,凡到吃酒的,自首则酌量罚款,自首不速察出者,抄家,本人充军,儿女发官媒卖作奴隶。
这故事北溪人不久就忘了,因为地方进步了。
一九二九年三月作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