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天①是个晴朗的日子,可以看见烧炭的烟云。一簇簇红蜻蜓飘满了溪流上空。
但是,第二百一十三天,风却把电灯线刮断了。她们趁天还明亮,关上了挡雨板,在女佣的房间里随便躺卧下来。这时候,掌柜的披着雨斗篷,掌着烛火走了进来。阿波接过蜡烛,对正在透过挡雨板的小孔窥视外边的阿时说:
“阿时,你三番五次探望外边,下这么大的雨,你明知是回不去的嘛。快点端支蜡烛到二十六号房间去。”
她们一起鼓了掌。阿时将递过来的蜡烛呼地吹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们本来是七个人,打九月二日起就剩下四个了。因为只在夏季来帮忙的姑娘们回家去了。旅馆主人的侄女刚从女校毕业,正准备入助产妇学校。她是个近视眼,名叫高子,从十四岁到十七岁上,当了这家旅馆的女佣,离家很近,每逢生意兴隆,总是立即被唤来帮忙。阿谷熟悉旅馆的情况,很是能干,深受老板娘的垂青,据说旅馆赏钱给她添置了全套嫁妆。阿谷和农村姑娘阿时——阿时今早就来玩了——赶上了一场暴风雨。
①从立春算起第二百一十天,约莫九月一日前后,这一天常刮台风,农家把它看做灾难之日。
大石头被冲走的咚咚,在她们的枕边旋荡。半夜里,女佣房间的木板门嘎吱一声打开了,阿时从房里走了出去。走廊上传来划火柴的声音。阿雪像爆炸似的高声喊道:
“哇,万岁!”
她边喊边从阿芳的肚子上滚过去,滚到墙边,把阿绢抱住。
“多痒痒啊,矮个……原来都是骗子。人真坏啊!”
“我模透了阿时的心思,才让她睡在门边的。”阿芳说。
话音刚落,阿雪摇晃着竖起来的腿,又带笑地说:
“真是,看她那样天真,大可怜了。”
“是本地人呐。阿雪,别说啦。要不,有碍出嫁哩。”阿绢用正经八百的口吻说。
“那不是很好吗。也不妨碍她当农民。再说,她不要赏钱,光这点就比你强哟。”阿泷顶撞了一句。
“我……我什么时候要赏钱了?”阿绢说着摸黑爬过来,刚要去揪阿泷,阿泷已经把阿绢的双手使劲反拧上去了。
“哼,你就凭那个把他迷住了吗?”阿泷说着把阿绢撞倒了。
“算了吧,谁像你那样爱恋,简直好像放凉了的酒呀。”
阿绢曾在东京艺妓街当过梳头匠。在旅馆里好好干一番,再去艺妓街当梳头师的学徒—这是她的口头禅。她把头发梳理得像个艺妓的样子。她自己兴高采烈地自吹客人欣赏她的发髻禅。她肌肤黝黑,个子矮小,遇到都会式的年轻男客的筵席,她就抢别人的任务。
这年夏天,有个神经衰弱的学生只呆了半个月。她尽管遭到账房的斥责或耻笑,还是久留在人家的房间里,流连忘返。
这个阿绢和阿时,以及她们同客人之间出的事,在整个贵客盈门的夏天,只有这么两桩。姐妹当中反而只有这两个并不艳丽的人发生了这等事。
阿时的对象是个江湖画师,他奔走于旅馆之间,为隔扇作画。阿时这个农村姑娘虽然眼睛深陷,有点迟钝,可在温泉澡塘里,她那身白皙的肌肤,显得格外艳美,就像换了一个人。
暴风雨过后的翌晨,晒台上撤满了绿色的落叶。泥沙把河滩边的温泉澡塘掩埋了。带红土的流水,从岩石上婉蜒流淌。河岸上,成群的孩子排成一列,手里都拿着网,在捕捞那些被激流冲昏了的小鱼。江湖艺人母子在一旁看热闹。
架设在岩石与岩石之间的板桥,无一剩下,全都倒塌了。板桥的一端开了洞眼,穿上铁丝,系在岸上,桥板漂流到河边来。
河水下降了,却不见垂钓人的影子。她们聚在测量技师的房间里游戏作乐。江湖画师在没有住客的房间的隔扇上作起画采。
在这淡季里,村子反而喧腾起来,传来了人们高昂的话声。
在村里第一流的温泉旅馆里当佣人的农村姑娘们,商量好请了假。村里的人包括阿泷她们,都聚在乡村二流温泉旅馆里,把村里第一流温泉旅馆的老板的旧闻当作新闻一般数落起来。
“那个家伙将矿山技师采来的矿石,偷换了黄金成分高的白矿石,被人家告了吧?”
“对对,那场官司不知打得怎么样。听说技师被革职了,那家伙却拿到几万元定金,挺上算的。”
“那种诈骗,不知道他搞过多少回喽……喏,前次大臣和了不起的军人为了猎鹿,在那里呆了好些日子。他就请这些人提笔挥毫。他本人的书法也苍劲有力,于是他就冒充他们的笔迹写了一二十张赝品,卖了出去。他只要一说是这些人上旅馆来时挥写的,谁都会相信的啊。据说由此他发了一笔财。在这种山中温泉旅馆里,这样搞下去,显然定会发财致富的……这里的旅馆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们借助酒兴,又谈了起来:
“咱们将他那家的温泉堵住吧。”
“咱们闯到那里去,把老头子拾到河滩上活埋了吧。”
这就是说,这条沿着山涧的小路,一直延伸到公路,而最受益的是温泉旅馆。然而,村里一流旅馆却断然拒绝分摊捐款。
只有十名警察长期驻在那家温泉旅馆里,他们每天都拉大弓。当他们腻味的时候,村子里已是一片寂静了。
阿泷一边关上昏暗走廊上的挡雨板,一边哇地一声跳了起来。原来她踩着了一片大青桐叶。
不知为什么,她不愿回到镇上的肉铺去。
老板娘挺着七个月的肚子,艰难地打扫着厕所——只有这件事不要女佣帮忙——不知怎的,她显得毫无生气。
一个貌似赌徒的汉子在旅馆里留宿,每天到河流上游去监督修缮一处空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