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静的坐着,过了小半个时辰,胡斐东想西想,只觉这一日一晚的经历,实在大是诡异,可说是生平从所未遇之奇。突然之间,想到了袁紫衣:“不知她这时身在何处?如果这时在我身畔的,不是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而是袁姑娘,不知她要跟我说什么?”一想到她,便伸手入怀,去摸玉凤。
忽然程灵素伸手拉了他的衣角,向前一指。胡斐顺着她手指瞧去,只见远处一盏灯笼,正在渐渐移近。本来灯笼的火光必是暗红之色,但这盏灯笼发出的却是碧油油的绿光。
灯笼来得甚快,不多时已到身前十余丈外,灯下瞧得明白,提灯的是个驼背女子,走起路来左高右低,看来右脚是跛的。她身后紧随着一个汉子,身材魁梧,腰间插着明晃晃的一把尖刀。
胡斐想起锺兆文的说话,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震:“锺二哥说,有人说毒手药王是个屠夫模样的大汉,又有人说药王是个又驼又跛的女子。那么这两人之中,必有一个是药王。”斜眼向程灵素一看,黑暗之中,瞧不见她的脸色,但见她一对清澈晶莹的大眼,目不转睛地望着两人,神情显甚紧张。胡斐登时起了侠义之心:“这毒手药王如要不利于她,我便是拚着性命,也要护她周全。”
那一男一女越走越近。只见那女子容貌甚是文秀,虽然身有残疾,仍可说得上是个美女,那大汉却是满脸横肉,形相凶狠。两人都是四十来岁年纪。胡斐一身武功,便是遇到江湖上最厉害的巨寇大贼环攻,也是无所畏惧,但这时却不由自主的心中怦怦乱跳,自觉武功有时而穷,对付这种人,武功未必便能管用。
那两人走到胡斐身前七八丈处,忽然折而向左,又走了十余丈,站定身子。那大汉朗声叫道:“慕容师兄,我夫妇依约前来,便请露面相见吧!”
他站立之处距胡斐并不甚远,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又大,只把他吓了一跳。那大汉说了两遍,无人答话,胡斐心想:
“这里除了咱们四人,再没旁人,哪里还有什么慕容师兄?这两人原来是一对夫妻。”
那驼背女子细声细气地道:“慕容师兄既然不肯现身,我夫妇迫得无礼了。”
胡斐暗暗好笑:“这叫做一报还一报。适才我到药王庄来拜访,说什么你们也不理睬。这时候别人也给一个软钉子你们碰碰。”只见那女子从怀中取出一束草来,伸到灯笼中去点燃了,立时发出一股浓烟。过不多时,林中便白雾瀰漫,烟雾之中微有檀香气息,倒也并不难闻。
胡斐听她说“迫得无礼”四字。知道这股烟雾定然厉害,但自己却也不感到有何不适,想必是口中含了药丸之功,转头向程灵素望了一眼。这时她也正回眸瞧他,目光中充满了关注之色。胡斐心中感激,微微点了点头。
那烟雾越来越浓,突然大树下的竹箩中有人大声打了个喷嚏。
胡斐大吃一惊:“怎么竹箩中有人?我挑了半天一点也没知情。那么我跟程姑娘的说话,都让他听去了?”自忖对毒物医药之道虽然一窍不通,但练了这许多年武功,决不能挑着一个人走这许多路而茫然不觉,除非这是个死人,那又作别论。他心中大是惊奇,只听竹箩中那人又连打几个喷嚏,箩盖掀开,跃了出来。但见他长袍儒巾,正是日间所见在小山上采药的那个老者。
这时他衣衫凌乱,头巾歪斜,神情甚是狼狈,已没半点日间所见的儒雅神态,一见到那男女二人,怒声喝道:“好啊,姜师弟、薛师妹。你们下手越来越阴毒了。”
那夫妇俩见他这般模样,也似颇出意料之外。那大汉冷笑说道:“还说我们下了阴毒?你躲在竹箩之中,谁又料得到了?慕容师兄……”他话未说完,那老者嗅了几下,神色大变,急从怀中摸出一枚药丸,放入口中。
那驼背女子将散发浓烟的草药一足踏灭,放回怀中,说道:“大师兄,来不及啦,来不及啦!”
那老者脸如土色,颓然坐在地下,过了半晌,说道:“好,算我栽了。”
那大汉从怀中摸出一个青色瓷瓶,举在手里,道:“解药便在这里。你师侄中了你的毒手,得拿解药来换啊。”那老者道:“胡说八道!你们说是小铁哥么?我几年没见他了,下什么毒手?”那驼背女子道:“你约我们到这里,只是要说这句话么?”转头向那大汉说道:“铁山,咱们走吧。“说着掉头便走。那大汉尚有犹豫,道:“小铁……”那女子道:“他恨咱们入骨,宁可自己送了性命,也决不肯饶过小铁。这些年来,难道你还想不通?”那大汉想走又不肯走,说道:“大师兄,咱们多年以前的怨恨,到这时何必再放在心上?小弟奉劝一句,还是交换解药,把这个结子也同时解开了吧!”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诚恳。
那老者问道:“薛师妹,小铁中了什么毒?”那女子冷笑一声,并不回答。那大汉道:“大师兄,到这地步,也不用假惺惺了。小弟恭贺你种成了七心海棠……”那老者大声道:“谁种成了七心海棠?难道小铁中的是七心海棠之毒?我没有啊,我没有啊。”他说这几句话时神情惶急,恐惧之意见于颜色。
两夫妇对望了一眼,心中均想:“难道他假装得这般像?”
那女子道:“好,慕容师兄,废话少说。你约我们到这里来相会,有什么吩咐?”那老者搔头道:“我没有约啊。是你们把我搬到这里来,怎么反说是我相约?”说到这里,又气又愧,突然飞起一腿,将竹箩踢出了六七丈外。
那女子冷冷地道:“难道这封信也不是你写的?师兄的字迹,我生平瞧得也不算少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笺,左手一扬,那纸笺便向老者飞了过去。那老者伸手欲接,突然缩手,跟着一掌发出。掌风将那纸笺在空中挡了一挡,左手中指一弹,发出了一枚暗器。这暗器是一枚长约三寸的透骨钉,射向纸笺,拍的一声,将纸笺钉在树上。
胡斐暗自寒心:“跟这些人打交道,对方说一句话,喷一口气,都要提防他下毒。这老者不敢用手去接笺,自是怕笺上有毒了。”只见驼背女子提高灯笼。火光照耀纸笺,白纸上两行大字,胡斐虽在远处,也看得清楚,见纸上写着道:“姜薛两位:三更后请赴黑虎林,有事相商,知名不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