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素微微一笑,指着胡斐的背,说道:“你不认得他么?
他却认得你呢。”
胡斐正从石屋窗孔中向外张望,听得程灵素的话,回头一笑,随即转身伸手,从窗孔中接了一枝钢镖、一枝甩手箭进来,抛在地下,说道:“咱们没带暗器,只好借用人家的了。
一、二、三、四……五、六……这里南边共是六人。”转到另一边窗孔中张望,说道:“一、二、三……北边七人,可惜东西两面瞧不见。”
回头向屋中一望,见屋角砌着一只石灶,心念一动,拿起灶上铁锅,右手握住锅耳,左手拿了锅盖,突然从窗孔中探身出去,向东瞧了一会,又向西瞧了一会。这么一来,他上半身尽已露在敌人暗器的袭击之下,但那铁锅和锅盖便似两面盾牌,护住了左右。只听得叮叮当当、的的笃笃一阵响亮,他缩身进窗,哈哈大笑。只见锅盖上钉着四五件暗器,铁锅中却又抄着五六件,什么铁莲子、袖箭、飞锥、丧门钉等都有。那锅口已缺了一大块,却是给一块飞蝗石打缺了的。
胡斐说道:“前后左右,一共是二十一人。我没瞧见徐兄和两个孩子,推想起来,尚有二人分身对付徐兄,有两人抱着孩子,对方共是二十五人了。”程灵素道:“二十五人若是平庸之辈,自然不足为患,可是这一批……”胡斐道:“二妹,你可知那使雷震挡的是什么来头?”
程灵素道:“我听师父说起过有这么一路外门兵器,说道擅使雷震挡、闪电锥的,都是塞北白家堡一派。可是那使宝剑的这人,剑术明明是浙东的祁家剑。一个是塞北,一个是浙东,嗯,大哥,你听出了他们的口音么?”
马春花接口道:“是啊,有的是广东口音,还有湖南湖北的,也有山东山西的。”程灵素道:“天下决没这么一群盗伙,会合了四面八方的这许多好手,却来抢劫区区九千两银子。”
马春花听到“区区九千两银子”一句话,脸上微微一红。
飞马镖局开设以来,的确从没承保过这样一枝小镖。
胡斐道:“为今之计,须得先查明敌人的来意,到底是冲着咱兄妹而来呢,还是冲着马姑娘而来。”他初时见了敌人这般声势,只道定是田归农一路,但盗伙的所作所为,却处处针对着徐铮、马春花夫妇,显然又与苗人凤、田归农一事无关。
马春花道:“那自然是冲着飞马镖局。这位大哥贵姓?请恕小妹眼拙。”胡斐伸手撕下唇上粘着的胡子,笑道:“马姑娘,你不认得我了么?”
马春花望着他那张壮健之中微带稚气的脸,看来年纪甚轻,却想不起曾在那里见过。
胡斐笑道:“商少爷,请你去放了阿斐,别再难为他了。”
马春花一怔,樱口微张,却无话说。胡斐又道:“阿斐给你吊着,多可怜的,你先去放了他,我再给你握一回,好不好?”
当年胡斐在商家堡给商宝震吊打,极是惨酷,马春花瞧得不忍,恳求释放。商宝震对她锺情,虽然恼恨胡斐,却也允其所请,但要握一握她的手为酬,马春花也就答应。虽然其时胡斐已经自脱捆缚,但马春花为他求情之言却句句听得明白,当时小小的心灵之中,便存着一份深深的感激,直到此刻,这份感激仍是没消减半分。
为了报答当年那两句求情之言,他便是要送了自己性命,也所甘愿。今日身处险地,心中反而高兴,因为当年受苦最深之时,曾有一位姑娘出言为他求情,到这时候,自己竟能在这位姑娘危难之际来尽心报答。
马春花听了那两句话,飞霞扑面,叫道:“啊,你是阿斐,商家堡中的阿斐!”顿了一顿,又道:“你是胡大侠胡一刀之子,胡斐胡兄弟。”
胡斐微笑着点了点头,但听她提到自己父亲的名字,又想起了幼年之事,心中不禁一酸。
马春花道:“胡兄弟你……你……须得救我那两个孩子。”
胡斐道:“小弟自当竭力。”略一侧身,道:“这是小弟的结义妹子,程灵素姑娘。”
马春花刚叫了一声“程姑娘”,突然砰的一声大响,石屋的板门被什么巨物一撞,屋顶泥灰扑簌簌直落。好在板门坚厚,门闩粗大,没给撞开。
胡斐在窗孔中向外张去,见四个大盗骑在马上,用绳索拖了一段树干,远远驰来,奔到离门丈许之处,四人同时放手一送,树干便砰的一声,又撞在门上。
胡斐心想:“大门若是给撞开了,盗众一拥而入,那可抵挡不住。”当下手中暗扣一枚丧门钉,一枝甩手箭,待那四名大盗纵马远去后回头又来,大声喝道:“老小子手下留情,射马不射人。”
眼看四骑马奔到三四丈开外,他右手连扬,两枚暗器电射而出,呼呼两响,分别钉入当先两匹马的顶门正中。两匹马叫也没叫一声,立时倒毙。马背上的两名大盗翻滚下鞍。后面两乘马给树干一绊,跟着摔倒。马上乘客纵身跃起,没给压着。
旁观的盗众齐声惊呼,奔上察看,只见两枚暗器深入马脑,射入处只余一孔,连箭尾也没留在外面,这一下手劲,当真是罕见罕闻。群盗个个都是好手,如何不知那小胡子确是手下留情,这两件暗器只要打中头胸腹任何一处,哪里还有命在?群盗一愕之下,唿哨连连,退到了十余丈外,直至对方暗器决计打不到的处所,这才聚在一起,低声商议。
胡斐适才出其不意的忽发暗器,如果对准了人身,群盗中至少也得死伤三四人,局势自可和缓,但胡斐不明对方来历,不愿贸然杀伤人命,以至结下了不可解的深仇,何况马春花二子落入敌手,徐铮下落不明,双方若能善罢,自是上策。
群盗一退,胡斐回过身来,见板门已给撞出了一条大裂缝,心想再撞得两下,便无法阻敌攻入了。
马春花道:“胡兄弟,程家妹子,你们说怎么办?”胡斐皱眉道:“这些盗伙你一个也不认识么?”马春花摇头道:“不识。”胡斐道:“若说是令尊当年结下的仇家,他们言语之中,对令尊却甚是敬重。如果有意和你为难,因而掳去两个孩子,一来你一个人也不识,二来他们对你并无半句不敬的言语。对徐大哥嘛,他们确是十分无礼,但要和徐大哥过不去,可不用这般兴师动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