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边城黑河的白桦,是送别的树、悲情的树。
马占山将自己的那匹枣红马系在一株白桦的树干上,站在那片白桦林的尽头,与他的女人诀别。那片白桦林的尽头就是宽阔的黑龙江,江的对岸是苏联,江边正停泊着一艘行将远去的木船。
在诈降两月之后,觉得时机已经成熟,马占山毅然决然地将战争物资偷运到了黑河,然后带领亲随连夜离开齐齐哈尔,于4月7日回到了黑河,重新举起了抗日的大旗。为了表示破釜沉舟的抗日决心,他处理了家产,把地契文书分给了佃户,把商铺粮店送给了股东,连最心爱的战马也分给了亲友,最后又含泪遣散了妻妾。这就出现了“将军遣妻”的悲情一幕。
小小的木船上,马占山的两位妻子李秀芳和筱荷全哭成了泪人儿,她们站在船头向马占山挥着手。船上的白帆正在哗哗地升起,船工正在起锚。马占山的视线模糊起来,他知道这次分别就是永别,再也不可能重逢了。
马占山一生共娶了五房夫人。此前,原配杜夫人和另两位夫人先后病故了,眼下就剩下李秀芳和筱荷。为了表示自己抗日的决心,也为避免家属拖累,他决定遣散妻妾,将她们送出国境,而且明确向她们说明自己此次出征凶多吉少,让她们各奔前程,自找婆家改嫁。
正如马占山所料,他的“二次抗战”只维持了8个月就彻底失败了,他不得不踏上一条艰苦的流亡之路。马占山一路奔逃,爱将兼义子韩家麟为了掩护他突围,带领一队人马引开日军。与马占山分手后的第六天,在一个叫七八道林子的地方,韩家麟及其部下全部壮烈战死,鲜血溅红了粗糙的墙壁和潮湿的地面。韩将军身中数弹,脸部已被子弹打得血肉模糊。日军看到韩将军像马占山一样留着胡须,身材也酷似马占山,又从韩将军的身上搜出马占山的印章和文件,欣喜若狂地断定这就是马占山,他们便残忍地将韩将军的人头割下,悬于海伦县的城头示众。
李秀芳后来听说马占山被鬼子打死了,又因为没有经济来源无法生活,只好改嫁给做俄语翻译的徐子平。可李秀芳总是无比敬重地说:“马占山是个英雄,他去打鬼子了。”一直到20多年后李秀芳病故之前,她还珍藏着一张她与马占山的合影。
再说另一位姨太太筱荷,在马占山诈降、黑河驻军发生兵变抢劫马占山公馆时被吓疯了,从此变得精神失常。
就这样,马占山为了抗日,从“将军别妻”到“泪别亡妻”,再到不得不“将军遣妻”,在中国历史中演绎了这样一幕接一幕悲壮的人生大戏。
马占山一直到死都永远记得那天在黑龙江边白桦林下送别的场景。他举起望远镜看到已经发疯的筱荷边唱边舞,用一根桦树枝作剑,最后向自己的脖子抹去,慢慢地瘫倒下去。马占山站在桦树林边,望着渐行渐远的帆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痛,“哇”的一声长号起来,泪水如同泉涌一般奔流而出。从此,他与她们再也没有见面。从此,他们天各一方。
边城黑河的桦树就是相思的树、永别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