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确实不穿芦花鞋,但他们在走过芦花鞋时,却有几个人停住了。其余的几个人见这几个人停住了,也都停住了。那十双被雪地映照着的芦花鞋,一下吸引住了他们。其中肯定有一两个是搞艺术的,看着这些鞋,嘴里啧啧啧地感叹不已。他们忘记了它们的用途,而只是觉得它们好看——不是一般的好看,而是特别的好看。分明是鞋,但他们却想像不出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一时不能确切地说出对这些芦花鞋的感受,也许永远也说不明白。他们一个个走上前来,用手抚摸着它们——这一抚摸,使他们对这些鞋更加喜欢。还有几个人将它们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稻草香,在这清新的空气里,格外分明。
一个人说:“买一双回去挂在墙上,倒不错。”
好几个人点头,并各自抓了一双,惟恐下手晚了,被别人都取了去。
一共九个人,都取了芦花鞋,其中有一个人取了两双,十双鞋都被他们抓在了手中。接下来就是谈价钱。青铜一直就疑惑着,直到人家一个劲地问他多少钱一双,他才相信他们真的要买这些鞋。他没有因为他们的眼神里闪现出来的那份大喜欢而涨价,还是报了他本来想卖的价。他们一个个都觉得便宜,二话没说,就一个个付了钱。他们各自都买了芦花鞋,一个个都非常高兴,觉得这是带回城里的最好的东西,一路走,一路端详着。
青铜抓着一大把钱,站在雪地上,一时竟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哑巴,鞋也卖了,还不快回家!再不回家,你就要冻死了!”对面的屋子里,有人冲他叫着。
青铜将钱塞到衣服里边的口袋里,将拴在树上的绳子解下来,然后束在腰里。他看到对面屋子门口,正有几个人看着他,他朝他们摇了摇手,发疯一般在雪地上跑了起来。
天晴了,四野一片明亮。
青铜沿着走来的路往回走着。他想唱歌,唱奶奶搓绳时唱的歌。但他唱不出来,他只能在心里唱:
树头挂网枉求虾,
泥里无金空拨沙。
刺槐树里栽狗橘,
几时开得牡丹花?
正唱着,有一个人朝他追了过来,并在他身后大声叫着:“那个卖芦花鞋的孩子,你停一停!”
青铜停下了,转过身来望着向他跑过来的人。他不知道那人叫他干什么,心里满是疑惑。
那人跑到青铜跟前,说:“我看到他们买的芦花鞋了,心里好喜欢,你还有卖的吗?”
青铜摇了摇头,心里很为那人感到遗憾。
那人失望地一摊手,并叹息了一声。
青铜望着那个人,心里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
那人掉头朝轮船码头走去。
青铜掉头往家走去。
走着走着,青铜放慢了脚步。他的目光垂落在了自己穿在脚上的那双芦花鞋上。雪在芦花鞋下咯吱咯吱地响着。他越走越慢,后来停下了。他看看天空,看看雪地,最后又把目光落在了脚上的芦花鞋上。但心里还在颤颤抖抖地唱着歌。
他觉得双脚暖和和的。
但过了一会儿,他将右脚从芦花鞋里拔了出来,站在了雪地上。他的脚板顿时感到了一股针刺般的寒冷。他又将左脚从芦花鞋里拔了出来,站在了雪地上。又是一股刺骨的寒冷。他弯下腰,从雪地里捡起了一双芦花鞋,放在眼前看着。因为是新鞋,又因为一路上都是雪,那双鞋竟然没有一丝污迹,看上去,还是一双新鞋。他笑了笑,掉头朝那个人追了过去。
他的赤足踏过积雪时,溅起了一蓬蓬雪屑。
当那人正要踏上轮船码头的台阶时,青铜绕到了他前头,向他高高地举起了芦花鞋。
那人喜出望外,伸手接过了芦花鞋。他想多付一些钱给青铜,但青铜只收了他该收的钱,朝他摆了摆手,然后朝着家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跑动着。
他的一双脚被雪擦得干干净净,但也冻得通红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