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官正依法祭祀之间,本妇在床,又见阿巧和李二郎击手言曰:"我辈已诉于天,着来取命。你央后夫张二官再四恳求,意甚虔怊。我辈且容你至五五之间,待同你一会之人,却假弓长之手,与你相见。"言讫,歘然不见了。本妇当夜似觉精爽些个,后看看复旧。张二官喜甚,不题。
却见秉中旦夕亲近,馈送迭至,意颇疑之,尤未为信。一日,张二官入城催讨货物。回家进门,正见本妇与秉中执手联坐。张二官倒退扬声,秉中迎出相揖。他两个亦不知其见也。张二官当时见他殷勤,已自生疑七八分了;今日撞个满怀,凑成十分。张二官自思量道:"他两个若犯在我手里,教他死无葬身之地!"遂往德清去做买卖。到了德清,已是五月初一日。安顿了行李在店中,上街买一口刀,悬挂腰间。至初四日连夜奔回,匿于他处,不在话下。
再题本妇渴欲一见,终日去接秉中。秉中也有些病在家里。延至初五日,阿瞒又来请赴鸳鸯会。秉中勉强赴之。楼上已筵张水陆矣:盛两盂煎石首,贮二器炒山鸡,酒泛菖蒲,糖烧角黍。其余肴馔蔬果,未暇尽录。两个遂相轰饮,亦不顾其他也。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绿溶溶,酒满斟,红焰焰,烛半烧。正中庭花月影儿交,直吃得玉
山时自倒。他两个贪欢贪笑,不提防门外有人瞧。
两个正饮间,秉中自觉耳热眼跳,心惊肉战,欠身求退。本妇怒曰:"怪见终日请你不来,你何轻贱我之甚!你道你有老婆,我便是无老公的?你殊不知我做鸳鸯会的主意。夫此二鸟,飞鸣宿食,镇常相守;尔我生不成双,死作一对。"昔有韩凭妻美,郡王欲夺之,夫妻皆自杀。王恨,两冢瘗之,后冢上生连理树,上有鸳鸯,悲鸣飞去。此两个要效鸳鸯比翼交颈,不料便成语谶。况本妇甫能得病好,就便荒淫无度,正是:偷鸡猫儿性不改,养汉婆娘死不休。
再说张二官提刀在手,潜步至门,梯树窃听。见他两个戏谑歌呼,历历在耳,气得按捺不下,打一砖去。本妇就吹灭了灯,声也不则了。连打了三块,本妇教秉中先睡:"我去看看便来。"阿瞒持烛先行,开了大门,并无人迹。本妇叫道:"今日是个端阳佳节,那家不吃几杯雄黄酒?"正要骂间,张二官跳将下来,喝道:"泼贱!你和甚人夤夜吃酒?"本妇吓得战做一团,只说:"不不不!"张二官乃曰:"你同我上楼一看,如无便罢,慌做甚么!"本妇又见阿巧、李二郎一齐都来,自分必死,延颈待荆秉中赤条条惊下床来,匍匐口称:"死罪,死罪!情愿将家私并女奉报,哀怜小弟母老妻娇,子幼女弱!"张二官那里准他。则见刀过处,一对人头落地,两腔鲜血冲天。正是:当时不解恩成怨,今日方知色是空。
当初本妇卧病,已闻阿巧、李二郎言道:"五五之间,待同你一会之人,假弓长之手,再与相见。"果至五月五日,被张二官杀死。"一会之人",乃秉中也。祸福未至,鬼神必先知之,可不惧欤!故知士矜才则德薄,女衒色则情放。若能如执盈,如临深,则为端士淑女矣,岂不美哉!惟愿率土之民,夫妇和柔,琴瑟谐协,有过则改之,未萌则戒之,敦崇风教,未为晚也。在座看官,漫听这一本《刎颈鸳鸯会》。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见抛砖,意暗猜,入门来,魂已惊。举青锋过处丧多情,到今朝你心还未剩送了他三条性命,果冤冤相报有神明。
又调《南乡子》一阕,词曰:
春老怨啼鹃,玉损香消事可怜。一对风流伤白刃,冤冤。惆怅劳魂赴九泉。抵死苦留连?相是前生有业缘。景色依然人已散,天天。千古多情月自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