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晚了,妈妈在呼唤他们回家。
一路上,青铜在心里念着、写着:“太阳落下去了——月亮升上来了——”
从此以后,青铜将跟着葵花,将她所认识的字,一个个地吃进心里,并一个个地写在地上、写在本子上。他们的学习,是随时随地、无所不在的。看到牛,写“牛”。看到羊,写“羊”。看到牛吃草,写“牛吃草”,看到羊打架,写“羊打架”。写“天”,写“地”,写“风”,写“雨”,写“鸭子”,写“鸽子”,写“大鸭子”,写“小鸭子”,写“白鸽子”,写“黑鸽子”……那个从前在青铜眼中美好无比的世界,正在变成一个一个的字,而这些字十分神秘,它使青铜觉得太阳、月亮、天、地、风、雨,所有的一切,不完全是它们
原来的样子了,它们变得更加美丽,更加真切,也更加让人喜欢。
不管刮风下雨,总在田野上狂奔的青铜,也比从前安静了许多。
绝顶聪明的葵花,用各种奇特而充满智慧的方法,将她所学得的字,一个个地都教给了她的哥哥青铜。这些字,像刀子一般刻在了青铜的记忆里,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了。他的字,也写得有模有样了,虽然不像葵花的字那么上规矩,但却有另外的味道:呆拙,有劲。
大麦地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一切。
因为这一切,都是在他们兄妹俩之间进行的。
这是一个安静的下午,一个小学校的老师正用白石灰水在大麦地人家的墙上写标语时,青铜放牛正巧路过这里。他看见人写字,就将牛拴在一棵树上,走过来出神地看着。
老师看到了这双眼睛,抓着不住地往下滴石灰水的刷子,对青铜说:“来,我来教你写一个字吧。”
青铜摇了摇头。
老师说:“你总得会写一两个字吧?”
正有几个人看老师写字,其中一个说:“这个哑巴,不管看见谁写字,都会傻乎乎地看着,好像他也会写似的。”
另一个人对青铜说:“哑巴,就过来吧,写一个字给我们看看。”
青铜摇了摇手,向后退去。
“别看了,放你的牛去吧!一个傻哑巴!”
青铜掉转头,向他的牛走去。他在解牛绳子时,听到了背后那几个人的很放肆的笑声。他弯腰停在那里好一阵,突然起来,掉转头向那几个人走去。
那个老师正在写字,没有注意,被青铜突然从他手中夺去了刷子。
在场的几个人都怔住了。
青铜一手拎着盛白石灰水的铁桶,一手拿着刷子,在那几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在墙上刷刷刷地刷了一行大字:
我是大麦地的青铜!
那惊叹号像一把立着的大锤。
青铜看了看那几个人,放下铁桶,扔掉刷子,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看着那一行歪八斜扭但却个个劲道的字,在场的人目瞪口呆。
当天,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大麦地。没有一个人不觉得事情的蹊跷。人们又想起了关于青铜的许多很神秘的传说。一个个地都觉得,这个哑巴绝不是一个寻常的哑巴。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青铜一家人,朝朝暮暮,过得喜气洋洋。
葵花粗茶淡饭,在风里雨里成长着,本来有点儿苍白的脸色,现在透着红润。短短的裤子,紧束着腰的褂子,加上一双布鞋和一对小辫儿,她渐渐成了大麦地人。大麦地人都快忘记了她是怎么来到大麦地、来到青铜家的。仿佛她本来就是青铜家的。青铜家人说到葵花时,都是很自然、很温馨地说道:“我们家葵花……”而且是特别爱在别人面前说葵花。
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的事情值得这一家人格格地乐。晚上熄了灯,他们都要说很长时间的话,不时地发出笑声。走夜路的人,从他家门前走过,听到这笑声,就在心里纳闷:什么事这般高兴?天天晚上,都有这样的笑声飞出这幢低矮茅屋的窗子,飞进大麦地朦胧的夜色中。
说话到了这年的三月。大麦地的春天无与伦比。五颜六色的野花,一朵,一丛,一两株,点缀在田间地头,河畔池边。到处是油汪汪的绿。喜鹊、灰喜鹊以及各种有名的、无名的鸟,整天在田野上、村子里飞来飞去,鸣叫不息。沉寂了一个冬季的大河,行船多了起来,不时地,滑过白色的或棕色的帆。号子声、狗叫声以及采桑女孩的欢笑声,不时地响起,使三月变得十分热闹。大地流淌着浓浓的生机。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三月里会发生什么。
只有青铜家的牛这些天,一直显得有点儿焦躁不安。到处是鲜嫩的青草,它却有一搭无一搭地啃几口,然后就将脑袋冲着天空——白天冲着太阳,夜晚冲着月亮。不时地会哞地长叫一声,震得树叶沙沙作响。
这天晚上,它不肯入栏,从青铜手里将缰绳挣脱出来之后,它也不远跑,却绕着房子没完没了地兜着圈子。爸爸和青铜一起,才将它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