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尾堡(全文在线阅读) > 第九章
水云并不知道有关她和严裕龙五行相克不能结为夫妻的说法,认为自己没能嫁给严裕龙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她对严裕龙的爱是那么刻骨铭心,于是幻想着,幻想着终于有一天她和严裕龙的爱能够感动严裕龙的母亲,使她能够成为严裕龙的妾。经过法宇大师的治疗和调养,水云的病好了许多。今天一大早,严裕龙让邱鹤寿送来一块托人从西安捎来的机器织的蓝花洋布,柔软细腻,花色鲜艳,水云十分喜爱。可是要做成什么样式的衣服,却让水云心中犯了难,不知道是应该做成敞筒衫,还是应该做成对襟袄,犹豫再三,拿不定主意的水云最后决定去大槐树下找那些大嫂大婶请教。村头的大槐树下,是龙尾堡最热闹的地方。男人们下地后,这里就成为女人的世界。太阳渐渐西去,夕阳把树木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大树下一并排摆了五六个纺车,旁边还有一排板凳。女人们有的纺线,有的纳鞋底缝衣服,她们一边做着手中的活,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说着闲话。几个穿开裆裤的娃娃趴在地上玩着尿泥。一群鸡“咯咯”地叫着在地上觅食,那只大红公鸡高高地昂着头,威武的神情仿佛一个不可一世的皇帝在巡视他的爱妃,时而还要趴到母鸡身上压着母鸡踏蛋。狗儿也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你嗅嗅我,我嗅嗅你,其中一条公狗还爬上了另一条母狗的身上。王媒婆笑着骂道:“狗日的,干这种好事也不找个没人的地方,看得老娘心中恶心。”另一个女人笑着说:“狗又没碍着你的事你恶心什么,莫非……”接着就是一阵女人的浪笑声。
这个大脚王媒婆人长得还算有几分姿色,可是由于那双人见人怕的大脚,让她成了嫁不出去的姑娘,最后只能嫁给被龙尾堡人称为死人的三板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的马寅旺。王媒婆当时也觅死觅活地抗争过,无奈被家人用绳子捆了手脚,像抬死猪一样抬到了死人寅旺的炕上。几天后,寻死不成由姑娘变成了女人的王媒婆再也不闹了,仿佛被寅旺彻底驯服了一样,死心塌地地和死人寅旺过起了小日子。由于她能说会道,又有一双走路飞快的大脚,干起了牵线搭桥替人做媒的事情,成为方圆几十里内有名的巧嘴媒婆。就凭那张巧嘴,王媒婆不但整天吃香的,喝辣的,还用得到酬谢的银子给家里盖了房子置了地,门楼也修得和龙尾堡的大户差不多,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王媒婆自从干起了替人做媒的差事,不管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她的嘴里永远只有一个话题,全是男婚女嫁,只要她高兴,不管什么样的小伙姑娘经她的嘴一说,全部变成了俊男俏女,可是有时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王媒婆这阵正在大槐树下面和女人们聊天,马福财他妈对王媒婆说:“他嫂子,我家侄女仙草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可是还没有个婆家,这姑娘大了嫁不出去也愁人,如果媒婆嫂子给我家仙草做个好媒,我兄弟还不给你摆上八碟子八碗的席面,逢年过节还不提着点心和酒去谢你?”王媒婆这阵还在为上次给福财妈的侄子娶媳妇时没有谢媒人的事情生气,于是没好气地说:“要说你那侄女仙草,还真让我这当媒婆的没少费心,老婶子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人家男方家一听姑娘的名字叫仙草,想着一定是个漂亮柔顺的女子,可是偷偷一看,没有一个不摇头,说什么人长得又黑又胖叫个什么名字不好,偏要叫个仙草。还有你那兄弟,硬是认为自家女儿长得好,挑来挑去,他能看上人家小伙子的男方家却看不上仙草,男方家满意仙草的你兄弟又看不上人家小伙,这不到现在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婆家。”
福财妈显然不高兴了,生气地说:“瞧瞧这话说的,如果我家仙草长得像水云那样漂亮,那求婚的还不早就踏破了门槛,何必求你来做媒?”王媒婆叹了一口气说:“唉,你还真别以为漂亮姑娘就好找婆家,有时候姑娘越漂亮,婆家越难找。就说水云吧,那可真是个命苦的姑娘,长得那么漂亮,连我们这些女人看了也觉得心疼,谁不说她和严裕龙是天生一对,即便门不当户不对不能做大房,做个妾总还说得过去吧,可是有人说她和严裕龙五行相克,不能结为夫妻,你说水云的命苦不苦?”女人们只顾说得热闹,谁也没注意到王媒婆说这些话时,水云就在她们身后。
王媒婆的话,对于水云来说犹如一声晴天霹雳,她的头轰的一下就蒙了过去,差点晕倒在地。她强忍着转过身悄悄回到家中,一头扑在床上,蒙着被子偷偷哭了起来。也不知哭了多久,水云起身打开炕上的箱子,从箱子底拿出一叠叠放得整整齐齐的绣品,再把它们一一打开,只见其中有绣着鸳鸯的红肚兜,绣着鸳鸯的枕巾荷包等,是水云准备和严裕龙成亲时用的,可如今一切美好的希望都被王媒婆的话击得粉碎。水云绝望了,她拿起剪刀把那些绣品剪得粉碎,然后拿出洋火点燃,红红的火苗仿佛烧着水云的心。看着那火苗,水云的心中一阵刺痛,突然她后悔了,手伸向那燃烧着的火中,任凭火把手烧伤也不抽回,结果只抓到一个未烧完的残片。水云对着那残损的鸳鸯呆看了半天,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天色渐渐变暗,夜幕笼罩了龙尾堡。忙了一天的严裕龙给水云带来了三天的中药,还有托人从华阴县城买来的莲子、桂圆等补物。水云的母亲接过严裕龙手中递过来的东西,笑着说:“少爷平日里忙,可仍隔三岔五地过来看望水云,给水云买东西,老是让少爷花钱,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严裕龙说:“大婶这话见外了不是,水云是我的妹妹,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得照顾她。水云在哪,她这几天好吗?”水云母亲说:“少爷送来的药一直吃着,身子好多了,今天一直好好的,拿着你送来的那块花布琢磨着不知道做个什么衣服。可中间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就不知怎么了,一个人呆在屋中想心事,要不少爷进去看看吧。”严裕龙去敲水云的门,过了半天水云才打开门。水云的母亲说:“少爷和水云说会话,我去把下午从地里收回的辣子用线穿起来挂在屋檐上,时间长了要发霉的。”
一进水云的屋子,严裕龙的眼睛不由一亮,眼前的水云头发高高束起挽成发髻,着敞筒红衫,绿裤子,绣花鞋,再配上那本来就美若天仙的脸庞,特别是那双楚楚动人,明亮而又迷人的大眼睛,显得十分漂亮。显然在严裕龙进屋之前,水云刻意打扮了一番。
严裕龙坐在椅子上,水云没有说话,只是把一杯倒好的茶放在严裕龙面前。严裕龙问:“水云妹妹这两天可好?”水云说:“不好。”严裕龙说:“是哥哥不好,找不到好的先生为妹妹看病。”水云说:“这心中有病,先生怎么治得好?”严裕龙明白水云的意思,于是岔开话题说:“妹妹现在最主要的是静下心来养病,有些事情等病好了以后再说。”只见水云正用火一样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两人目光一碰,倒是水云先低下头,同时脸上罩满了红晕。看着水云羞涩的神情,严裕龙不由得赞叹道:“妹妹真漂亮。”听了严裕龙的赞美,水云不但没高兴,反倒啜泣了起来。严裕龙赶忙问:“水云妹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水云哭着说:“我怎么了难道少爷心中不明白?少爷说水云漂亮,可是漂亮又有什么用,不能和少爷在一起,水云空有这么一副漂亮的面孔又能去给谁看?”
看着泪流满面的水云,严裕龙的心涌起一种强烈的冲动,他心中何尝不是时时刻刻地牵挂着水云。他真想走过去拉住水云的手,甚至想把水云拥在怀中,可是这种念头刚一闪现,他的脑海中又闪现出了他的母亲,还有法宇大师。他把自己的感情深埋心中,以一种大哥哥的口气对水云说:“水云妹妹,忘了这些事吧,你不是说过,我是你的哥哥,你是我的妹妹吗?”
“可是我做不到。”水云哭着说,“裕龙哥,每天黄昏来临之时,水云心中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就会找个借口出去在村中转一圈,其实水云是想看少爷一眼,只要远远地看上少爷一眼,哪怕是背影,水云的心中就感到踏实。如果有一天见不到少爷,水云心中就会感到空荡荡的。”
听了水云的话,严裕龙的心都要碎了,他想安慰水云,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水云继续说:“这些日子,水云不管干什么,眼前总是少爷的影子,晚上睡觉闭上眼睛,心中想的是少爷,连梦中都和少爷在一起。这几天,有几个媒婆上门来给水云做媒,有大户人家,也有官宦人家的子弟。母亲心中十分满意,劝水云早早答应了人家。水云明白,水云只不过是一个乡村女子,能攀上一个大户或官宦人家,在一般人眼里那是天大的好事,可是都被水云回绝了。”
水云的话感动了严裕龙,他伸出手想摸水云的脸,可是那手在空中停了半天最后还是缩了回来。他站起身急得在屋子中踱来踱去,最后走到窗前,看着天空闪烁的星星说:“水云妹妹,你心中肯定明白,哥哥我心中何尝没有妹妹,可是……”“可是有人说你我命中五行不合,不能结为夫妻,就连做你的妾也不行是吗?”水云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严裕龙,“裕龙哥,水云已经想好了,今生今世,水云心里只有少爷一个人,只要能和少爷在一起,水云可以不要名分,不要地位。如果真的连你的妾也做不了,水云就谁也不嫁,一直住在龙尾堡。少爷如果闲了、烦了,来陪陪水云说说话就行了,只要能每天看看少爷,对水云来说就足够了。”
看着水云说这些话时的神情,严裕龙知道水云是认真的,他强忍着内心的感动,摇了摇头说:“傻妹妹,从古到今,哪家姑娘不嫁人,妹妹在裕龙的心中是一个完美的女子,你应该和其他女子一样有名分,有地位,凡是别的女人有的,妹妹都应该有。”“可是这些我真的不在乎,我只想和少爷在一起。”水云打断了严裕龙的话,用炙热的目光盯着严裕龙说。
严裕龙被水云感动了,低下头,只见面前的水云粉红色的上衣紧紧地贴在身上显出优美的身段,隆起的Ru房高高耸起,美丽的秀发遮住了半个面庞,由于羞涩,使那本来就美丽的面孔更加迷人,特别是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正用炙热的目光看着自己,那目光充满了激情和渴望,使严裕龙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美在诱惑着他。面对水云,严裕龙感到了身体的冲动和渴望,一股本能的欲望和冲动在他的体内迅速膨胀,他抬起手……
“咕咕咕,你这只不听话的大公鸡,天黑了还不回窝上架,快回窝去。”窗外传来水云母亲赶鸡上架的声音,同时也使严裕龙从欲望和冲动中冷静下来,赶忙缩回伸出的手对水云说:“水云妹,说句心里话,世上像水云妹这样美貌的女子的确不多,如果妹妹这样的女子还不能让一个男人心动的话,那么他就不能算是个真正的男人。裕龙十分喜欢妹妹,可是我们不能只为自己活着,在这件事上我们应该多为家人想想……”
水云眼中的炙热和激情慢慢退去,她向后退了两步,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严裕龙,那目光逼得严裕龙低下了头。两人站在那沉默了良久。水云的表情十分痛苦,继而变成一种苦涩的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水云怎么忘了,少爷是龙尾堡的掌事,是正人君子,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孝子,水云命中本来就不该有爱,更不该爱上少爷。对不起,水云难为少爷了,少爷走吧。”严裕龙低下头,只见水云正用泛着泪光的眼睛盯着自己,心中不由一阵酸楚,安慰水云说:“妹妹千万别这样想,其实,天下好男人多得是,过一段时间闲下来了,哥哥托人给妹子找一个好人家。妹子这样漂亮迷人又心地善良,应该有一个好的归宿,要不然,哥哥心中会不安的。”
严裕龙在刀割般痛苦中转身出了水云的屋子,就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对水云是那样的依恋,希望时光能在此停留,让他一生一世和水云相伴。但同时又有一种逃离似的感觉,脑子中空荡荡的,面对送自己出门的水云母亲,竟不知道打声招呼,一头冲向夜幕之中。他呆呆地来到龙尾堡头,茫然地望着夜幕中的黄河滩,一种说不出的烦闷、委屈涌上心头,这种情绪在身体中迅速蔓延,仿佛要撑破身体,他想大声呼喊,想把心里的委屈诉说给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