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小茜成了全班的焦点。她收到了路笛新片的试映礼请帖。路笛的天使造型给做成水晶浮雕效果衬在底上,叫人弹眼落睛。她开心地打开,时间、地点的下面,路笛的字迹清秀洒脱:
亲爱的啊哈(可不可以也这样叫你呢?古柯叶说这是同桌的专利),请相信,我这次表演得特别出色。来吧,你肯定没有打瞌睡的机会。我会提前在门口等你。
永远的同桌:路笛
她看了又看,嘴巴笑得合不拢。
戴小桔过来,打断了她的陶醉:“你帮我到工具间拿几把扫帚好不好?”
“好喔。”哈小茜满口答应。戴小桔那么小的个子,怎么扛得动又长又沉的扫把?
工具间在操场的角落里,是个暗间,利用了领操台底部的空间。每个班级的卫生员都有钥匙,门口挂着登记本子,进出自己登记时间和工具进库出库的数量。
“你帮我挑几把好点的。”戴小桔叮嘱,“我去拿簸箕哦。”说完人一闪就不见了。
哈小茜突然觉得屋子暗了。啪嗒,上锁的声音。
三个女孩在外面欢呼:“哈小茜,帅哥轮不到你去看喽。”
“放我出去!”哈小茜踢门。
“等我们看完帅哥了自然会放你出来。”
“可是就一张请帖怎么用?”戴小桔尖尖的声音。
“是喔,我们又不能把它一分为三。”宋颂发愁。
“这有什么难?”朵朵说,“我们可以轮流进去,然后跑到厕所,把请帖往下扔。”
其他两个热烈地称赞朵朵又漂亮又聪明,三个得逞的“骗子”皆大欢喜,扬长而去。
哈小茜大喊大叫,无奈工具间太偏僻,离教学区太远。末了,她只好自己试着解救自己。她用尽全力撞门,撞一下,脑袋嗡一下,眼前一黑,那扇薄板门也晃一下。
撞了差不多有二十几下,哈小茜头痛欲裂,颓然地瘫倒在工具堆上……
路笛几乎等到最后一秒。电影试映已经结束,灯光亮起,掌声久久回荡,一百多名先睹为快的记者和粉丝们有节奏地呼喊着路笛的名字。
童姐连拉带扯,把他拖进会场。路笛坐在中间的位子,眼睛依旧热切地在场子里扫了又扫,渐渐转凉。他看到了古柯叶,看到了朵朵她们,就是没有哈小茜。哎呀呀,小睡包,今天你怎么可以睡过头?
导演对他的演技赞不绝口:“《天使梦见幸福》绝对是路笛从偶像派跨入演技派的转折,他难以置信地表演出了一个特殊的梦游者,迷糊而又执著地捕捉幸福的整个生命轨迹……”
话筒从导演手里转给路笛。他边想边开口:“我要感谢一个女生。她不是睡美人,也不是城堡里的公主,她只是一个小睡包,总是苦恼着睡不醒的女孩——”
他最后一次在会场里搜索,她没有到。
此刻,哈小茜就在会场的外面,冷得发抖。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也不知道她拼尽全力撞了多少次门,她难以置信地撞开了工具间的木门,一路冲到这里,却冲不破保安有力的臂膀。
没有请帖,进去免谈。
你说认识路笛?那他认得你吗?全上海的小姑娘都说认得路笛,我能统统放她们进去?
你要等就等吧。我劝你还是早点回去。天冷了,要看路笛,买盘正版碟片,家里舒舒服服地看去。
路笛继续在发表感言:“很困难的处境里,是她伸出手来拉我,奋不顾身,全无保留。她已经为我做得太多太多,超出了我的想象——”
哈小茜站在大门边上,哆嗦得像生病的小猫。她双手抱住肩膀,眉梢上有了一点白雾,脸已然冻得通红,紧紧咬住的嘴唇因为长时间寒冷而显出微紫的颜色。外套领子被她拉得很高,但是风还是从领子的缝隙里呼呼钻进去。
保安不时拿眼瞟着她。
“是他请我来的!”她哆嗦着,却不退缩。
会场里还回荡着路笛的声音:
“她说幸福很透明,说出来就有了,说不出来心里也能感觉到。她告诉我幸福就是开开心心做自己。她酣畅淋漓地打哈欠的样子,让我感觉到幸福可以简单到不用任何形容词,却依然生动!”
哈小茜头发凌乱,被寒风肆意摆布着。
保安招招手:“这样吧,你到里面走廊等他,那里风小些。”
她想挪动脚步,可是一个趔趄。保安上前,扶了她一把。转过幽暗的楼梯拐角,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悠长明亮的走廊出现了。
“我们同桌的时间不长。我记得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呼呼大睡。忽然她转了一个方向,正对着我毫无顾忌地熟睡。她坦然甜蜜的样子让我确信:她梦见了幸福!”
走廊里,渐渐回暖的哈小茜倚靠着墙壁,实在是太累了,浑身疼痛。可是她不敢坐下来,不敢给自己一个打瞌睡的机会。她听见外面的行道树被风吹得沙沙响,里面隐隐约约传来歌声:
能不能给我一种幸福叫安静
能不能给我一种幸福叫自然
能不能给我一种幸福叫相知……
世界刹那间黑透了。她不停地下坠,下坠……
被簇拥着出门的路笛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哈小茜靠着墙,像马一样,笔直地站着睡着了。她睡得真香哦,酣畅淋漓、无忧无虑地笑着,对身边的喧嚣充耳不闻,好像一切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从没看过这样深度的睡眠,旁若无人的睡眠。一个人要不是累极了,怎么能够以这样的姿态,“挺拔”地熟睡?
“嘘——”路笛把手指使劲摁在嘴唇上,像头一回见到哈小茜那样,轻手轻脚走过去。
“来,我们回去睡!”哈小茜的头重重垂到他微宽的肩上,呼噜的声音越来越古怪。
轰然倒地!
路笛一动不动。两天了,他一直以这个姿势,目不转睛守着哈小茜。谁拉他,他就死死扳住床架,好像和它已经血肉相连。
一千次一万次,他在心中拼命呐喊:“求求你,求求你睁一下眼睛,活过来,活过来好不好?”
小茜的妈妈心事重重地和从广州赶回来的爸爸并排坐在走廊。外婆坐在她们对面,眼睛红肿。
“我真作孽啊!”外婆无数次忏悔,不断伤心落泪。哈小茜是无辜的,从小到大被她一千遍一万遍地骂:“睡睡睡,下辈子别做人了,你就做一头猪吧!”
现在哈小茜真的睡得太沉了。手术进行了十几个小时,医生万分小心,犹如踏进雷区。小茜的脑部,潜伏着一个自娘胎就带出来的瘤。哈小茜在长,它也在长,在她的眼皮上压上越来越重的大石头。
“她的视力一直没有受影响,已经是个奇迹了!”结束工作后,疲惫不堪的医生宣布,“我们尽力了。那个东西粘连得太久,我没有把握到底完全清除干净没有,但愿她会苏醒——”
哈小茜的妈妈放声痛哭。
爸爸低头捏着哈小茜的明信片,女儿讲了一个故事给他听:
扮演超人的里夫在一次马术比赛中摔断了颈椎。
儿子威尔问妈妈:“爸爸的膀子动不了?”
“是的。”
“腿也不能动了?”
“是的。”
威尔停了停,显得有些沮丧。忽然他显得很幸福的样子,叫道:“但是爸爸还能笑呢!”
爸爸笑一笑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觉得,最糟糕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我们等你回来,一家人在一起,天伦之乐是什么也比不上的幸福!
古柯叶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她只是在打瞌睡!”
“她肯定会醒的,会醒的!”路笛表情越来越坚定地宣布。凤凰台的刘海若都被宣布死亡了,不是照样活转回来,还开始写日记?哈小茜没有理由不醒过来。她只是被石头压得太久,要好好休息一下。
哈小茜那可怜的妈妈抓住路笛冰凉的手,好像这个男孩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路笛和哈小茜说话:
“嘿,第一次见到你打哈欠,真是惊呆了,哪有人这样惊天动地的!”
“我现在要的幸福,就是你坐在我旁边,看着我笑!”
“傻姑娘,你一定会醒过来,长很多很多皱纹,生很多很多孩子,幸福地生活着。”
……
一朵泪花在她的脸上溅开。
路笛吸吸鼻子,俯下脸,双唇轻轻、轻轻地降落在她安静的额头。
哈小茜的眼皮动了一下。
路笛的心几乎要冲出喉咙。他细心地拂开了女孩面庞上的几丝刘海,深深呼吸,雨点般的吻落在她的额头、眼睛、脸颊……
哈小茜的手指动了,然后整只手掌,然后整条右臂,然后肩膀,脖子也动了,仿佛大雨过后,一大片麻酥酥的小草“刷刷刷刷”地的钻出地面……
“对不起,”睁开眼的一刹那,哈小茜忍住剧烈的头疼,耳语般问他,“我睡了多久?”
“七天!”路笛差点脱口而出。
可是男孩稍微定定神,控制住欣喜若狂的心跳,轻声回答她——
“很短很短哩,只有……只有一朵花开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