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慵懒的风穿过静谧的校园,阳光在地面映出一片琥珀色的光泽,青灰色的水泥地渐渐温暖起来。
教室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几个班干部各自抱着一沓试卷在教室里走动—现在是发试卷的时候。
当班长安笛把试卷递给罗樱时,罗樱依旧一脸云淡风轻。她从书包里抓出口红,在试卷顶端的那个数字—“10”后面,郑重地加了一个零,然后又把口红伸向了嘴唇。
顷刻间,安笛感到一阵急促的心跳,不是因为罗樱的这个举动,而是因为自己这样一个公认的好学生,竟然会对罗樱的叛逆产生羡慕。
安笛从未怀疑过自己是个好学生。
父亲在世时,如果安笛的成绩没有考到90分,她就会被关进地下室;父亲去世后,母亲更是变本加厉,上次因为数学考试失利,安笛结结实实地挨了母亲一巴掌。
安笛家很穷,学历不高的母亲只能去当保姆。而安笛必须很用功地读书,以换取学校每月发放的奖学金。这不仅是奖学金,更是全家每个月1/5的生活费。
于是,安笛成了什么都不会而只会拼命读书的好学生。
而罗樱是彻彻底底的叛逆孩子。她生在有钱人家,她化妆、逃课,她和别人吵架,却经常在自习课时哭。她说:“有时候哭不是脆弱,是坚强太久了。”
安笛总觉得自己和罗樱那么相同,却又那么不同。
“我要离家出走了。”
正在埋头苦做练习题的安笛被罗樱的这句话吓了一大跳。
“什么?离家出走?”
“对。我爸整天不回家,只知道工作。家里只有保姆陪我。我受不了了,非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不可。”
“不行啊。你爸那么努力工作,不都是为了你吗?”
“他要是真为了我就该多抽点时间陪陪我,这算什么?哎,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我?不用了。我在家里过得很好。”
“我知道,你过得一点儿也不好。”
这句话直接触动到安笛心底的最痛处。自己明明被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有时在妈妈说“安笛,要努力啊,不然以后没有前途,咱们家也过不下去了”的时候,她会在心里顶一句:“钱才是你想要的吧?”
安笛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信封,这是关系到她全家生活的奖学金。
安笛来到了一家商店门口,这是罗樱最喜欢的一家化妆品店,以前她常常拉安笛来。
对罗樱的羡慕又开始沸腾。安笛想: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这么勇敢地对抗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呢?每天都是堆成山的练习题,还有黑漆漆的地下室、母亲粗糙的掌心……无穷无尽的压力,已经让安笛心里的不满慢慢转化成了恨。
安笛无力地抬起头,继续望着化妆品店。店内的橱窗里摆着一支最新款的口红,就是罗樱的那一支。不知为什么,她的内心开始澎湃起来,她战栗着走进去,从橱窗中拿下了那支口红。
“出来,妈妈要拖地了。”
安笛酝酿了一整夜的计划终于得以实施。
只要妈妈在房间门口把自己叫出去,然后拖地、收拾屋子,并能在格子里发现那支口红,这场“报复”就成功了。
安笛紧张不安地走出了房间,还不时回头看看。她倚在门口,静观事态发展。
10分钟过去了,期待已久的声音—格子摩擦而发出的声音,终于在空气里荡漾开来。须臾间,空气凝固了,全世界就这样归于安静。数秒后,拖鞋拍打地面的声音快速逼近。安笛感觉有点头晕。
妈妈站了安笛面前,安笛等待着“火山爆发”,然后自己就可以摔门而出,像罗樱一样。
妈妈紧紧地把安笛拥入怀中,开始低声啜泣,手里抓着的是那支口红。
安笛诧异地睁开眼,目光直接触及桌边的日历上,上面有3个红色的大字—母亲节。
“我的安笛懂事了……妈妈一直以为你会恨我……你知道吗?你爸爸在你7岁时发现自己得了癌症,他走之前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将来,所以他才那样逼你学习……你爸走后,为了实现他的遗愿,我只能狠下心对你……每一次我打你、骂你,我都后悔得要死,常常夜里睡不着……安笛,你不会恨爸爸妈妈吧?不会吧……”
安笛霎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挤出了一句:“不会……”
安笛一夜未眠。到天要亮时,她给罗樱发了一条短信:“回来吧。我们从来都是不缺爱的孩子。”
安笛打了半个月的兼职工,赚回了那笔买口红的钱。她明白,她那像彩虹一样转瞬即逝的叛逆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