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又来到楼后边撩起衣襟偷偷擦眼泪,她怕媳妇看见再惹麻烦,只好在这里发泄一下,平静一下自己快要崩溃的心。平日的白眼也就罢了,今天因炒的菜儿媳不喜欢,竟然恶言恶语开口骂她:“老不死的,你能弄了个啥!”同单元的吴妈撞见了,充满同情地问:“她又欺负你了?”张婶一边抽噎着,一边委屈地点点头。吴妈对张婶的遭遇早就忿忿不平,同情地在张婶因抽搐而不断起伏的背上轻轻抚摸着。
张婶的丈夫死得早,她既当爹又当娘,看尽人间冷暖,含辛茹苦才把一双儿女拉扯大。十年前,儿子女儿都结婚了,他们在城里买房子时,张婶还倾其所有豁出老脸为他们分别筹凑了伍万元。如今张婶已经六十五岁了,头发白了,腰也弯了,她深深感到自己已经力不从心,做不动庄稼活了。多年的劳累使她落下一身毛病,腰腿疼不说,竟几次晕倒在田地里。想想以后没啥花大钱的事了,自己也算功成名就,该进城和儿孙们一起享享清福了。于是她自断后路,狠狠心卖掉了自己一手盖起的二十米平房。想着自己要变成城里人了,张婶嘴角浮出了笑意:她内心充满着憧憬。那些日子,她看什么都那么顺眼:天是蓝的,空气是香的,白云是友好的,碰见的人似乎都在向她祝福微笑,连天上的鸟儿都像是在为她歌唱!
进得城里,她想自己以后要钱没用了,就把自己多年的积蓄和卖房钱一共二十万元,全部分给了儿子和女儿,不偏不倚一人十万,唯独给自己没留分文。
按农村人的习惯,他住在了儿子家。起初的日子张婶是快乐的,她整天忙前忙后,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外加带孙子,感觉生活很充实。媳妇虽偶尔给她脸色看,她想谁家过日子不磕磕碰碰,忍忍日子也就过去了。后来随着孙子上了学,儿媳发脾气的频率越来越高,变得越来越难伺候。不是嫌衣服没洗净,就是数落她做饭不干净。想想已经回不去的家,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咬牙忍着。一日晚上,儿媳终于说出了张婶想不到的话:“你又不是只生了你儿子一个,凭什么只在儿子家住?”望着一旁屁都不敢放一个的窝囊废儿子,张婶悔得肠子都青了。
有一天,儿子女儿终于坐在了一起,一个个都乌鸡眼似的,张婶成了那场官司的标的物。在一场撕破脸皮连吼带骂的吵闹声中,双方做出了妥协:张婶由儿子女儿轮流管,一人一个月!从此张婶没家了,成了两处穿插寄宿、两个店主都不待见的特殊旅客。
在儿子家,原来媳妇会给家里留买菜钱。后来眼见没钱买菜了,儿媳却视而不见。张婶不敢张口向儿媳要,只好在小区里偷偷捡垃圾,被儿媳发现好一顿训斥:“你把我家当垃圾场了,你不怕人笑话我还丢不起这人呢!”儿媳见几天菜里没肉,又恶声恶气地说:“你这是清恶水吊猪娃哩,不把一家人害死你心不干!”她怯怯地说:“没钱了。”儿媳反问:“你卖破烂的钱藏下下崽啊!”
好不容易熬到去女儿家住,人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心想应该会对她好一些。谁知女儿也没有好脸色:“农村人从来就是养儿防老,你倒好,就想着给你儿子过日子,搅得我们也不得安生,跟着你受罪!”
张婶心存的唯一一点希望破灭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她,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她活着只会让儿女们更难受,只有自己死去,才是解脱自己和儿女的唯一办法。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了没用的人,成了他们的累赘。多少个不眠之夜她反复想过,她不怕死,人终归都要走这一条路。让她作难的是,自己怎样个死法才不会让儿女们在人前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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