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第十四章)(6)
时间:2020-12-3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麦家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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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陆所长又何尝不想让陈家鹄下山?问题出在杜先生身上,他是高处不胜寒,危情四伏的一方祭坛,把一个日鬼女婿送进黑室,无异于把他自己送进了唾沫的漩涡中。再说了,陈家鹄,一个初出茅庐之辈,只是在课堂上有些出类拔萃的表现,值得大首长去涉这个险吗?事实上杜先生对陆所长已有明确批示,要让陈家鹄进黑室,首先要摘掉他的“黑帽子”。就是说,要棒打鸳鸯,要拆散他们!
这谈何容易。
当然,若有证据证明惠子是间谍倒也容易,但现在的状况很不理想,跟踪了那么久,掌握了那么多的情况,似乎越来越发现并证明,惠子是清白的。这方面的证据真的很多,比如说惠子在陈家鹄假宿舍前的昏迷。为什么昏迷?因为她吓坏了!如果她是萨根的同党,陈家鹄死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吓成了那个样子?还有,后来她跟陈家鹄通电话的那一份激动,是演不出来的。就算她演技高,这些都是演出来的,那么当惠子得知萨根在帮日本人做事后坚决不见他,又该作何解释呢?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跟萨根不是一路人,她是清白的,她深深地爱着陈家鹄。
这就讨厌了!
很讨厌的啊!
现在陆所长心里很明白,惠子必须得是日方间谍,不是也得让她是,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安排老孙去见惠子,给她传话,给萨根“平反”。他要给他们搭建一个自由交往的平台,交往得越多越好。一个频频跟萨根交往的女人,嚼嚼她是间谍的烂舌头也就算是有一面之词了。陆所长其实已经运筹帷幄,正在为惠子通往“间谍之路”积极地铺路架桥,但时下毕竟才开始,路未畅,桥未通,需要假以时日才能完工。教授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学会等待。这么想着,陆所长还是好言规劝海塞斯别急。
可是接下来,海塞斯即兴胡诌了一件事,让陆所长激动不已。
海塞斯说什么了?
海塞斯说:“所长阁下,也许我该告诉你一个事实,我这次给他单独出了一道题,是我根据破译的日军第21师团的密码置换出来的。也就是说,只要他解了题,就等于他破译了敌21师团的密码。你猜怎么着了?他用了不到两天时间!”
海塞斯说的不是事实——他根本没有单独给陈家鹄出过什么题。但这说的又是事实,因为21师团密码本来就是陈家鹄破译的。换言之,海塞斯正是用这种方式既维护了自己不实的荣誉,又婉转地道出了一个事实:陈家鹄破译了敌21师团的密码。为了突出弟子的了不起,海塞斯不惜放低自己:“我花了整整七天零三个小时才破译了敌21师团的密码,可这家伙居然用了不到两天,只是我的三分之一时间啊。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破译能力和水平已在我之上。”
陆所长不觉听呆了,忘记了插话。
海塞斯接着说:“我现在敢肯定地说,他以前一定从事过破译工作,决不像你们说的仅仅是偶然碰过,而是专门研究过,学习过,专职从事过。”陆所长屏息静气地等着海塞斯继续往下说。“我可以再告诉你,现在他在配合我破译特一号线密码,感觉非常好。我为什么天天上山去,他不是美女,不是身体吸引了我,而是他的思想,他的大脑,他对日本文化的了解,他对日本密码有着超凡人圣的敏感和知觉力。我每次跟他交流,神经都会受到刺激、冲击,这是我在密码界混迹多年碰到的第一个人,可能也是最后一个。我有预感,要不了多久他一定会敲开特一号线密码的。”
海塞斯的话字字如珠玑般滚动在陆所长耳际,让他似乎听见了露珠闪光的声音,听见了风中花开的笑语,心里止不住地掀起一阵阵欣喜和激动。可陆所长毕竟是陆从骏,见过世面的,干过大事的,面对鲜血可以不动容,面对惊涛可以不改色,他把欣喜和激动全都埋在心底,不想让海塞斯掌控他。可听说他有可能在近期破译特一号线密码,终于还是隐忍不住,两眼绽放亮光,喜形于色:
“真的?”
“军中无戏言。”海塞斯点头笑道,“我们已经看见它的影子了,特一号线密码。现在我要问你,难道你觉得还有必要让他继续留在山上?难道你不觉得杜先生听了这个也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他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期待,把他留在山上是在浪费他的才华,也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时间就是生命,就是胜利,你我浪费得起,抗战浪费得起吗?”
“嗯,”陆所长坐不住地起了身,一边踱着步说,“你说的这些很重要,正好我下午要去见杜先生,杜先生的反对也许是不能改变的,但我还是决定要犯他龙颜一谏!”
海塞斯露出微笑,向他友好地伸出手去,“这是一件你该做的事,杜先生的反对也许是可以改变的。”
陆所长暗自说道,你们美国人就是太天真,杜先生是不可改变的,要改变的只有我。陆所长心里很明白,如果要在短时间内解决陈家鹄下山的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制造天灾人祸,让惠子命归西天。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陆从骏还是起了鸡皮疙瘩。
当天下午两点钟,杜先生如期在办公室接见了陆从骏,后者带来了一份书面报告,主要汇报的是惠子的情况:讨厌的情况。果然,杜先生一目十行地看了报告,对陆从骏拉下了脸,“就这事也值得你给我写专题报告?我不认为这是个好消息,难道你认为是吗?”
“我也认为不是。”陆从骏低眉低声地说:
“就是说,我们都希望她是我们的敌人。”
“嗯。”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把她说成是就得了。”
“这需要时间。”
“你急什么,我没有限制你时间。”
“可教授恨不得让陈家鹄马上下山来,现在我们侦控的敌台越来越多,需要破译的密码也越来越多,海塞斯根本忙不过来,关键是陈家鹄确实已经具备了实战能力,留在山上是浪费了。”随后陆从骏把海塞斯跟他说的情况如实向杜先生作了转述,目的是要杜先生也要像他一样激动起来,继而紧迫起来,继而心狠手辣起来。
果然,杜先生听了确实很激动。
“真的?”杜先生两眼放出异彩,一下年轻了十岁,“他有这么神吗?”
“真的是,海塞斯说他以前一定破译过密码,应该尽快让他来参与实战,可惜……”陆所长抬起头看着杜先生说,“我真恨不得把他的那女人干掉,好让他立刻下山来上班。”
杜先生低下头,思量片刻,说:“如果有证据证明她是间谍,干掉她也在情理之中,但现在的情况……”迟疑一会儿,长舒一口气,又显出老态地说,“先看看再说吧,不明不白地干掉她不见得是好,万一走漏了风声呢,那你就别指望她男人为你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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