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第十三章)(3)
时间:2021-01-0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高尔基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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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喝着茶,毫无廉耻地讲着价钱,以骗子的眼色互相对望,掌柜显然是抓在这老头儿手心里的。待老头儿走了,他准要对我说:"你小心点儿,这个买卖,你不许对老板娘说呀。"
讲妥了出卖圣像的交易,掌柜就问老头儿:"城里有有什么新闻吗,彼得·瓦西里伊奇?"
于是,老头儿用黄黄的手分开胡子,露出油腻腻的嘴唇,谈起富商的生活、买卖的兴垄纵酒、疾并婚事、夫妻变心等等。他流利巧妙地谈这类油腻的故事,好象妙手的厨娘煎油饼一样。谈话中时时发出嘶嘶的笑声。掌柜的圆脸因为羡慕和狂喜变成褐色,眼睛罩上幻想的云霞。他叹着气,诉苦地说:"人家都过着真正的生活,可我……""各人有自己的命,"鉴定家低声说。"有些人的命是天使用小银锤子打的,另一些人的命却是恶魔用斧子背打的……"这个结实健壮的老头儿什么都知道——全城的生活、买卖人、官吏、神父、小市民的内幕,无所不晓。他的眼象老鹰一样尖,还有一种象狼、象狐狸的地方。我总是想惹他生气,但他却远远地好象从雾中透视一样盯着我。我觉得他的四周好象围住一种深不可测的空虚,若是走近他,准会不知跌到什么地方去。我又感到这个老头儿有一点跟司炉舒莫夫相同的地方。
掌柜不论当面背后都佩服他的博识,但也跟我一样,有时想惹老头儿生气,使他难堪。
"在人们看来,你简直是一个大骗子,"他忽然挑衅地望着老头儿的脸说。
老头儿懒洋洋地冷笑着回答:
"只有上帝才不骗人,我们生活在傻瓜中间,若是不骗傻瓜,那他还有什么用?"
掌柜激动起来:
"土百姓也并不全是傻瓜,买卖人也是土百姓出身的呀。"
"我们现在谈的不是买卖人。傻瓜不会当骗子,傻瓜是圣徒,他们的脑子在睡觉……"老头儿愈说愈撒赖,叫人非常生气。我觉得他好象站在草墩上,周围全是泥淖。不可能叫他动气。他是超越于愤怒的,要不然便是善于隐藏怒色了。
但他常常来纠缠我,挨着我,从胡子后边漾出微笑,问道:"你怎样叫那个法国的文学家,是不是波诺士?"
我顶讨厌歪曲人家的名字,但也只好暂时忍耐一下,我回答:"庞逊·德·泰尔莱利。"
"他死在哪儿?"
"你别发傻,你又不是孩子。"
"不错,不是孩子。你念什么书?"
"耶夫列姆·西林。"
"这个耶夫列姆,同你那些普通文学家相比较,哪一个写得好些?"
我不作声了。
"普通文学家大抵写些什么?"他还不肯罢休。
"生活中发生的一切都写。"
"那么,写狗写马吧,狗和马是到处都有的。"
掌柜哈哈大笑。我发恼了。我感到难过,不愉快,如果我想要离开他们,掌柜就会阻止:"哪里去?"
于是,老头儿又考问我:
"你很有学问,那么回答一个问题吧。在你面前有一千个果*体人,五百个女的,五百个男的,亚当和夏娃也在里边,你用什么法子找出亚当和夏娃?"
他把这个问题追问了我好久,最后,得胜地说:"傻小子,亚当、夏娃不是人生出来的,是造的,他们没有肚脐眼埃"老头儿有很多这类"问题",常常把我难倒。
当我初到铺子打杂的时候,我曾经把几本读过的书,讲给掌柜听。不料他们现在就拿这些故事来难我了。掌柜把它改头换面,变成猥亵的东西,告诉彼得·瓦西里伊奇。老头儿又从中提出些无耻的问题,帮他添油加醋。他们枉口白舌,把一些不要脸的话,跟扔垃圾一样,扔到欧也妮·葛朗台、柳德米拉、亨利四世身上。
我明白他们开这种玩笑并非出于恶意,完全是为了无聊的消遣,但并不因此使我心里轻快。他们制造出一些污秽的东西,然后跟猪猡一样钻进这些污秽里,把美的东西(把自己所不理解的、认做滑稽的东西)弄脏,得意地哼着鼻子。
市场和住在那里的人们,做买卖的和当掌柜的,都无聊地干着恶意的游戏,过他们奇怪的日子。外地来的乡下人,要到城里什么地方去,向他们问路,他们总是故意把错的路径告诉人家。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连骗子都不屑引以为乐了。
他们捉了两只老鼠来,把尾巴打上结子,放在地上,瞧老鼠走相反的方向互相咬啮的样子,高兴得不得了。有时候给老鼠身上浇了火油,把它烧死。有时候把破洋铁桶吊在狗尾巴上,狗吃惊地汪汪地叫着,拖着破洋铁桶乱跑乱奔,人们看着哄声大笑。
还有很多这类的消遣。一切人——特别是乡下人,好象是专门在市场里供人取乐的。他们在对人方面,永远有一种想嘲笑人、使人难过和局促的愿望。我很奇怪,为什么我所读过的书里,都没有提到这种在日常生活中戏弄别人的剧烈倾向。
市场的娱乐中,有一种是特别可恶可恨的。
我们铺子楼下,有一家专做皮毛和毡靴生意的铺子。那里有一个伙计,是一个使整个尼日尼市场的人都吃惊的老饕。
那铺子里的老板,好象夸耀马的气力和狗的凶恶一样,得意自己这个伙计的本领。他常常拉邻家铺子的老板们来打赌:"谁愿意赌十卢布的东道?我叫我们的米什卡在两个钟头以内,吃完十磅火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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