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杨绛自身就是一位杰出的学者。事实上如果她接受这一荣誉,将有助于在欧洲弘扬她的学术成就。
2.她对塞万提斯研究做出过重要贡献,我院设有阿方索十三世西班牙语言和文学讲座,现任阿方索十三世讲座教授埃德温·威廉逊也是一位研究塞万提斯的学者,他本人对杨绛女士在此领域的研究也深感兴趣。
3.目前,我院还没有女性学者获此殊荣。作为牛津大学的首位女院长之一,我对此深表遗憾,这也是我热切希望她能接受此荣誉的原因之一。
我将Frances Cairncross院长托付的话,详细转达杨先生,并将她的电邮打印出来送杨先生亲自阅看。然而杨先生再次辞谢,她说:“我仍不得不坦诚直告尊敬的阁下,我如今103岁,已走在人生边缘的边缘,读书自娱,心静如水,只求每天有一点点进步,better myself in every way,过好每一天。荣誉、地位、特殊权利,等等,对我来说,已是身外之物。所以很抱歉,虽然我非常感谢你们的深情厚谊,但我仍不得不辞谢贵院授予我荣誉院士的荣誉,敬求你们原谅和理解。”
四
2014年9月,杨先生将家中所藏的珍贵文物字画,还有钱锺书先生密密麻麻批注了的那本《韦氏大词典》,全部捐赠给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移交时,周晓红和我在场,杨先生指着起居室里挂着的字画条幅,笑说:“这几幅虽然已登记在捐赠清单上,先留在这儿挂挂,等我去世以后再拿走,怎么样?免得四壁空荡荡的,不习惯也不好看。”
遗嘱已经公证,书籍、手稿等重要物品的归属,也都做了交代。所收受的贵重的生日礼物,杨先生要我们在她身后归还送礼的人。其他许多物件,一一贴上她亲笔所书送还谁谁谁的小条。为保护自己及他人的隐私,她亲手毁了写了多年的日记,毁了许多友人的来信,仅留下“实在舍不得下手”的极少部分。
杨先生分送各种旧物给至亲及好友留念。有文房四宝、书籍墨宝,也有小古玩器物等。我得到的是一本麦克米伦出版公司1928年版的《英詩荟萃》,杨先生在此书的最后一页写道:“学昭妹存览 绛姐赠”。我惊诧于杨先生的神奇:我从未跟她提及我喜读中英旧诗,她竟对我与她有此同好了然于心。我深知这本小书有多珍贵,它曾为先生全家的“最爱”,原已传给钱瑗,钱瑗去世后,杨先生一直把它放在枕边,夜不成寐时就打开来翻阅,思绪萦怀,伴她入梦。许多页面,留有她勾勾画画的痕迹。我得到的另一件珍贵赠物,是一叠杨先生抄录于风狂雨骤的丙午、丁未年(1966、1967年)的唐诗宋词,都是些她最喜欢的诗词。第一页上赫然写着:“‘文*’时抄此,入厕所偷读。”
杨绛先生表面看似理性、清冷,其实她是很多情的。她一向把读者当成朋友,把理解她作品的读者视为知己。她存有许多对她作品反应的剪报。她拆阅每一封读者来信,重视他们的批评建议。她对中学语文教师对她作品的分析,发出会心的微笑。孩子们听说她跌了跤,便寄来膏药,让她贴。许多自称“铁粉”的孩子,是由教科书里的《老王》开始阅读杨绛作品的。有个小青年因为喜爱杨先生的作品,每年2月14日,都给她送来一大捧花;后来他出国留学去了,还嘱托他的同学好友代他继续送花,被杨先生戏称为她的“小情人”。前些年,她还常与读者通信。她鼓励失恋的小伙振作,告诉他:爱,可以重来。她劝说一个癌症患者切勿轻生,要坚强面对,告诉他忧患孕育智慧,病痛也可磨炼人格。她给人汇款寄物,周济陷于困境的读者而不署名……
2016年的春节,杨先生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大年初一,我去协和医院探视,跟先生聊聊家常。末了杨先生又交代几件后事。我心悲痛,不免戚戚;杨先生却幽幽地说,她走人,那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