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女的腿比较长，她4岁起，我和老伴，还有孩子的姥姥、姥爷和爸妈，决定让她学游泳，至今已坚持七八年。开始学游泳时，她懵懵懂懂，傻乎乎挺高兴，因为可以在水里玩耍。渐渐地教练要求严格了，什么憋气、蹬腿、划臂……一招一式，不准走样儿，还要求入水反应和泳速，她烦了，找各种借口不想去训练。有段时间，她哭着喊着耍赖不想去，说“恨游泳”。
不乐意，也得学，一只小“胳膊”，哪能扭得过6个人的粗“大腿”？别说，进步还真快，跟同龄孩子比，她的速度遥遥领先。几年来，在市、区和本学区比赛中，得过不少金银铜牌奖，小小年纪，已经是国家二级运动员。我们把她的奖牌和证书挂在客厅里，来了客人就指给人家看，得到“了不起”的赞誉，心里就美滋滋的，做着她将来当乐靖宜或刘子歌的美梦。至少，小升初或中考，能以“特长”加分啊。我们6个大人，跟当今大多数家长一样，就是这么功利，从不考虑孩子的感受和爱好。
泳池里用来消毒的漂白粉挺呛人，偏偏小孙女对这种化学品过敏，游完泳就咳嗽。开始小咳，慢慢咳得越来越频繁和严重。找了多家中西医看，汤、液、片、粒、丸、散、膏、丹没少吃，却不见效。大夫说，最好让孩子远离过敏源。可我们不能中断她每日的训练，到时间一定开车送她去游泳馆。是不是有点儿残酷呢？但是比起那些把孩子“逼”成神童、“打”进北大的“虎妈”、“狼爸”来，我们差远了。“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啊！
这孩子除了游泳，学习也还行，就是不大喜欢写作文。跟很多不喜欢写作文的小朋友一样，说老师出的题目，都是什么写人记事，都“没啥可写”。
没得写，就乱编一气。我看过她的作文，三言两语，不着调，草草完事。她看课外书，也是《猫武士》之类的动物奇幻小说，虽然读得如痴如醉，想来对作文也没什么帮助。
作为一个写作者，我不想让她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她爸妈忙，我苦口婆心地给她“辅导”作文，叫她从奇幻世界回到现实中来，写好课堂作文才是正题，告诉她先写啥，后写啥，怎么用词，如何造句，怎么开头，如何结尾……倒不是让她以后当作家，只盼她把一般文章写通顺就行了。也许我说得云山雾罩，她迷迷瞪瞪似听非听，脑子里似乎一片茫然，效果自然全无。心想，她还得努力加餐学游泳，将来当健将，写不好文章没啥大关系。
一次，她跟爸妈来看爷爷奶奶，我发现她书包里有一个漂亮的小本子，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想看看，她不让，我抢过来一瞧，原来是她写的一篇“奇幻小说”，题目是《第二次生命》。
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
请看小说的《引子》：
“画外音：马路上，一辆卡车飞驰而过，撞飞了一只小猫……
“一道红光在我眼前闪过，我感觉自己像鸟一样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落在地上。‘鸟肯定不会这么狼狈。’我心里苦笑道。我知道自己不行了，我已经睁不开眼睛了，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也感觉不到痛了。所有的美好时光浮现在我脑海里。再见了，爸爸，虽说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谁；再见了，妈妈，虽说你从来就不关心我；绵绵，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和芽芽……
“一片黑暗袭来，我便陷入了永恒的睡眠当中。”
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才念6年级的小孙女写的吗？接着读，孙女的小说把我引入了一个无比神奇的世界，我看到了一个死去的小猫的灵魂在阴间“银猫国”的奇特经历。小说读完了，我的心久久难以平静—小家伙太令我震撼了。瞧这故事结构、情节铺排、情景营造、小猫性格的刻画，以及遣词造句、行文语气，都那么透着“在行”，有点像作家的作品啊。
“王谨扬，你是不是模仿《猫武士》写的？”我指着她的“大作”问。
“是呀。”
“不是抄的吧？”
“不是呀。”后来我借了她的《猫武士》看，果然发现她的《第二次生命》有模仿这本书的痕迹，但故事、语言，完全是自己的。
“你为什么写这样的东西？中心意思是什么？”
她歪着脑袋，眨巴眨巴眼睛，迷糊了，说：“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她只是写着玩儿，并没有明确的“宗旨”。
她妈说，有好些日子了，只要一有空儿，扬扬就拿个本子写呀写，不让爸妈看。
后来我发现，她还有六七个漂亮的小本子，分别写了六七个奇幻故事的开头或部分情节，题有《灵族外传之鬼怪变化》、《全新的预言》等等，风格、写法跟《第二次生命》类似，故事都神乎其神，想象力十分丰富。
“干吗都写半截，不就着一个故事写下去？”我问孙女。
“想起来就写呗。以后会一个一个写完。”她满不在乎，回答得挺坦然。
我无语，惊讶于她似乎入魔的小脑瓜里，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还写得那么老到、像模像样。也许，她这种怪异写作是一种“天赋”吧？想起逼着她游泳，她也不一定能成为游泳健将，更别说当什么刘子歌了，还惹得她不高兴，随她去吧，先把咳嗽治好再说。教她命题作文，她没感觉，其实作文得六七十分，也没什么了不起。上重点中学、进北大当然好，但也很难保证将来就一定成才呀。强扭的瓜不甜。而编这种故事，看来她兴趣满满，更不要人督促，就让她张开思想的翅膀，在自己想象的空间里，自由翱翔吧，只要她高兴。至于以后能不能当作家，只有天知道。大人，为什么一定要给孩子固定一条道路、规划一个前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