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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初中的时候,学校组织学生去鲁迅博物馆参观。讲解员说,鲁迅先生的木箱打开可以当书柜,合住马上就能带着书走;另有一只网篮,也是为了装随时要带走的细软。
我寻思,这“硬骨头”鲁迅为什么老要走呢?看了其生平介绍,我大体明白了,鲁迅在后半生里经常需要逃跑,以保全可以思考的肉体。北京、厦门、广州、上海,各租界,中国还真有地方可避,让鲁迅这个文化伟人钻了空子。
不过这也可能与鲁迅属蛇有关系。蛇是很机敏的,它的眼睛只能感受明暗,却能靠腹部觉出危险临近而躲开。所谓“打草惊蛇”,就是行路时主动将危险信号传递给蛇,通知它离开。蛇若发起攻击,快而且稳、准、狠,“绝不饶恕”。
1984年我和几个朋友离职到社会上搞私人公司,当时允许搞个体户了,我也想透口气。其中一个朋友,回家被50年代就离休的父亲骂,说老子当年脑瓜别在裤腰带上为你们打下个新中国,你还要什么?你还自由得没边了?
我这个朋友还嘴说,您当年不满意国民党,您可以跑江西跑陕北,我现在不就是做个小买卖,自由什么了?
我听了真觉得是掷地有声。
我从七八岁起就时常处于进退不得的境地,其中的尴尬,想起来也真是有意思。长大一些之后,我就一直琢磨为什么退不了,为什么无处退。当时自己幼小无知,当然琢磨不清。
其实很简单,就是没有一个可以自为的世俗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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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来说这个世俗。
以平常心论,所谓中国文化,我想基本是世俗文化。
老莊孔孟的哲学,都是老人做的哲学,我们后人讲究少年老成,与此有关。只是比较起来,老庄孔孟的时代年轻,所以哲学显得有元气。
耶稣基督30来岁时殉难,所以基督教富有青年精神。若基督是50岁殉难,基督教恐怕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们若是大略了解一些商周甲骨文的内容,可能会有一些想法。那里面基本是在问非常实际的问题。比如牛跑了,什么意思,回不回得来?女人怀孕了,会难产吗?问得极其虔诚,积了那么多牛骨头、乌龟壳,就是不谈玄虚。早于商代甲骨文的古埃及文明的象形文字,则有涉及哲学的部分。
甲骨文记录的算是中国“世俗”观的早期吧?当然那时还没有“中国”这个概念。至于哲学见于文字,则是在后来周代的春秋战国时期。
我到意大利去看庞贝遗址。公元79年8月,维苏威火山爆发,灼热的火山灰埋了当时有800年历史的庞贝城,也将庞贝城图书馆里的泥板书烧结在一起。
自1748年发掘庞贝以后,不少人对这些泥板古书感兴趣,苦于拆不开。我的一位意大利朋友的祖上找到一个拆解的办法。
我于是问这个朋友,书里写的什么?朋友说,全部是哲学。吓了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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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与兵家渊源颇深,一部《道德经》,的确讲到哲学,但大部分是讲治理世俗。“治大国若烹小鲜”,煎小鱼儿如果常翻动就会烂不成形。社会理想则是“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衣、食、住都要好。“行”呢,因为“老死不相往来”,所以不提,但要有“世俗”可享乐。
“无为而无不为”,我看这是道家的精髓。“无为”是讲在规律面前,只能无为,热铁别摸。可知道了规律,就能无不为,你可以用铲子、用夹子,总之你可以动热铁了,“无不为”。后来的读书人专讲“无为”,是为了解决自己的困境,只是越讲越酸。
《棋王》里捡烂纸的老头儿也是在讲“无不为”,后来那个老者满嘴道禅,有点儿世俗经验的人都知道那是在虚捧年轻人,其实就是为遮自己的面子。这是中国人常用的世俗招法,“中华之道”。
道家的“道”,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秩序,所谓“天地不仁”。符合这个秩序,是为“德”;违犯这个秩序,就是“非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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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呢,一本《论语》,孔子以“仁”讲“礼”,想解决的是权力质量的问题。说实在的,“礼”是制度决定一切的意思,但“礼”要体现“仁”。《孟子》是苦口婆心,但是倾向好人政府,是政协委员的口气。
孔、孟其实是很不一样的,不必摆在一起,摆在一起,被误会的是孔子。将孔子与历代儒家摆在一起,被误会的总是孔子。
我个人是喜欢孔子的,起码喜欢他是个体力极好的人。我们现在开汽车,等于是在高速公路上坐沙发,超过两个小时都有点累。孔子当年是乘牛车、握轼木周游列国,我是不敢和他握手的,一定会被捏痛。
平心而论,孔子不是哲学家,而是思想家。传说孔子见老子,说老子是云端的青龙,这意思应该是说,老子讲的是形而上的东西,也就是哲学。
孔子是非常清晰实际的思想家,有活力、肯担当,并不迂腐。迂腐的是后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