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泰尔普夫妇的花圈铺子恰好设在一个市民公墓附近。木制的店门上涂着暗绿色的油漆,相当美观。右陈列窗的上面,写着这样的金字题铭:“随时可取的花圈有珍珠的、赛璐珞的、有机玻璃的、镀锌金属的”。左陈列窗的上面,写着四句顺口溜:“买花圈,勿匆忙,何苦跑遍巴黎城?厄泰尔普铺子里,物美价廉货样丰。”
这绝不是空话。顾客很快就发现,这家花圈铺子的价钱确实公道。厄泰尔普夫妇开业二十五年以来,一直生意兴隆,同区的其他竞争者不得不一一向他们低头让路。厄泰尔普夫妇总考虑着如何使货品的价格和质量让顾客满意,因而在无限寄托哀思方面不断进行革新。
一天傍晚,快关店门的时候,厄泰尔普太太正忙着结账,突然进来一个陌生人。他很瘦,看上去七十来岁,显得很忧虑,像真正要买东西的顾客。
为了不使他感到拘束,厄泰尔普太太温和地说:“您想要什么,先生?”
他回答道:“我想看看花圈。”
“那么请吧,先生。”厄泰尔普太太殷勤地微笑着,低声说,“花圈都在这儿,您要什么价位的?”
厄泰尔普太太领着顾客去看陈列的商品。铺子里,靠墙摆的全是花圈,像一座座小山,有金属月桂花的、塑料玫瑰花的、防腐常春藤的,这些花圈表达出人们的无限哀思。那些紫色的飘带给忧郁的花圈堆带来些许活力。有的飘带上写着“献给我的慈母”,有的写着“献给我最心爱的长兄”“献给我亲爱的父亲”“献给我的好表兄”“献给我最喜爱的外甥”“献给我那由同一位乳母哺育的姐姐”“献给我那不可取代的女婿”……什么样的不幸都能在这些空泛的话中找到寄托。
“您可以看出,”厄泰尔普太太说,“我们的品种相当丰富,您可以挑选合适的……”她考虑到既不能伤害顾客的心,又要让顾客注意到商品的质量,所以她在说话时,尽量不显出兴奋来,而是带着忧郁的殷勤。
她假装同情顾客的不幸,谨慎地说:
“常见到和您一样的先生,由于悲伤过度,往往不加选择,顺手随便取一个。如果我可以向您建议的话……”
“不用您建议。”顾客说。
“勿忘我草的,起眼、结实,”厄泰尔普太太说,“但我们制作的紫罗兰花的,做工精致,引人注目。至于瓷玫瑰的,如果您失去的亲人是一位年轻的女性,我建议您最好送给她这一种。您同那位仙逝的人是什么关系,您不介意告诉我吧?”
一听这话,陌生的顾客现出痛苦的表情,双眼直勾勾的。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亲戚关系。”
“对,”厄泰尔普太太说,“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他是您什么人?”
顾客拉长脸,盯着厄泰尔普太太,那眼神好像是喷射而出的一股寒流:“您的好奇心太重了,太太。”
“不是好奇,”厄泰爾普太太磕磕巴巴地说,“我不得已向您打听这方面的情况,是想知道您买花圈是为一位表兄弟、一位老父亲,还是一位长兄……”
那人举手制止这种不祥的列举,说:“每一种要一个。”
“什么?”厄泰尔普太太惊得透不过气来。
“每种一个!”那人气愤地重复了一遍,“当然仅限于男性的,这很清楚,在我看来!”
厄泰尔普太太咽了一口唾液,解释道:“好的,先生,也就是说,一位亲爱的父亲、一个亲爱的兄长、一个亲爱的儿子、一个亲爱的外甥……”
“还有一个亲爱的伯伯,”那人惶惶不安地匆匆接着说,“一个亲爱的表兄、一个亲爱的朋友、一个亲爱的同事、一个亲爱的房客、一位亲爱的岳父、一个亲爱的女婿!所有的一切!”他眼里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光。
这人无疑是个疯子,是个怪人,是个拜物教徒。厄泰尔普太太感到可怕,她一边向柜台退着,一边叫道:“维克多……维克多……”
然而,维克多在商店的后间,根本听不见。
“那么,”陌生人说,“行,还是不行?”
“您能等到明天吗?”厄泰尔普太太试探道。
“不,我忙,非常忙。我叫了一辆出租车,想把所买的花圈全部带走。您要是不同意,我就到别处去!”
他说这些话的当儿,厄泰尔普太太脑子里斗争得厉害。难道因为顾客举止奇特,她就应该放弃这一大宗买卖吗?
“怎么样?”顾客说。
“好吧,”厄泰尔普太太说,“我给您取。”
她吓得直冒冷汗,把花圈逐个装进汽车里。一个完整家庭的所有“成员”都堆在车后面的座上。“父亲”贴着“女婿”,“儿子”压着“外甥”。厄泰尔普太太不知卖了多少花圈,但这次成套的交易不能不使她吃惊。她心中忽然一亮,叫道:“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您家所有的男人在一次事故中全都遇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