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以为浪漫是场对手戏。
最羡慕宿舍楼下摆放999朵玫瑰,用蜡烛围成心,男生单膝跪在中间,向楼上某个姑娘喊“我爱你”。
最恨情人节时和男朋友走在步行街。有人兜售玫瑰,直到那人脸对着脸问:“来一朵?”他也脸对着脸问:“来一朵?”
更不用说,终于成婚,蜜月出去旅行,在西湖,你想漫步断桥,感受“白蛇送伞,许仙惊鸿”的一瞬,他伸伸懒腰:“哎,我在杭州有几个哥们儿,你散步,我去喝酒?”
就此闹掰。你哭着去了灵隐寺,济公记住了你的眼泪;他懊恼着,在旅馆猛打游戏,末了,还是去喝酒。
多年后,提到那次旅行,你大叫:“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他则认为你是无理取闹:“各自去做喜欢的事,不好吗?”那样子,仿佛是你没理。
不浪漫、无美感。
没有美感的生活是无法忍受的,你只怪找错了对手。你把这苦恼和朋友分享,发现他们那儿也有类似的。
比如,纪念日,订了大餐,一方雀跃,另一方默默退了订,理由是“我做的比饭店好,还不贵”;比如,相约去看电影,到了电影院,发现没带卡,一方说:“明天再来吧?”另一方气得甩了手,“明天,明天就没今天的心情了!”罄竹难书。
每个心存浪漫的人都或多或少有着不满。不满多了,也就死了心,因为你终于发现需要人配合完成的、期待对方做出反应的,都不可靠,你根本无法控制。
于是,你越来越习惯一个人去找节目。这几年,吃得最香、环境最好、感受美的意境最强烈的饭馆,话剧、电影、好的风景,你统统是和同性好友光临、体验的。异性朋友当然也有,合作伙伴、同学、同事、前同事……
你还是不能忍受没有美感的生活,没有一丝浪漫的庸常日子。你又讨厌干什么都需要人陪,你心里很清楚,那只说明你的虚弱,你的内心不够充盈,你不是一个自给自足的体系。
你开始着意寻找一个人的节目。一个人看书,一个人泡一下午;一个人去KTV,服务员在茶色玻璃门外来回走动,怕你想不开,而你唱得很尽兴。你的小本子上列着密密麻麻的计划,工作的、家庭的、爱好的、社交的、纯粹审美的……
是啊,审美。你现在发现,所谓浪漫就是在普通日子里仍保持审美,因美,你和你的日子都会发光。
那天,你陪一个外地来的朋友逛琉璃厂,她说,她要买几本工笔画画册,你问她:“给孩子买的?”“以前学过?”她都摇头,她说,她年少时的梦想就是画画,现在拜了一个好师傅。她走进画廊,向你评点每一幅画作,她认真挑选文房四宝,她说起看到一个网友发微博,拍了一张楼下繁花的照片,就发了好几封私信,求人家再拍一幅清楚的,她想留着临摹。她给你看她的画作,说每周日学画的几小时,她最快乐。
你又想起你的另一个朋友。每天五点起床,去湖边散步,再步行几公里去看他的树。他在微信朋友圈写:“在这个城市的早晨,路上行人不多,空气清新,我可以和每根电线杆打招呼,仿佛世界都是我的。”至于那些树,是他驱车亲自买来,亲手种下,有石榴、李、杏、乌桕……“几十种树,虽然还只是苗,我每天去看它们,期待发芽,想象绿树成荫、桃李春风那一天”。
种树、看树,湖边、散步,和对着繁花画画一样吧?
你忽然觉得他们很浪漫,他们选择一件纯美的事,令自己沉浸其中,于是日子因此远离一地鸡毛,无关现实、庸俗,哪怕片刻,也是理想意境,最关键的是自己就能操作,不借助任何外力就能达到。
你回家,写了一段话——
年轻时以为浪漫是场对手戏,如打乒乓球,需要一个好对手,若对方不懂、曲解、无回应,便嗔、怒、怨、忿。现在越来越觉得浪漫不过是一个人的内心戏,你读多少书行多远的路,交什么样的朋友选择何种生活方式决定你能感知或为自己营造的意境——只做有审美意义的事,是一个人就能担起,也是最靠得住的浪漫。
跟帖者众,包括你的配偶。
他就站在你旁边,手里拿着一个冰激凌,每个夏日下班,他都会给你带一个。
“其实,也挺浪漫的。”你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