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仇氏听得丈夫被官差拘去,便没命的走到各处探听丈夫消息。却原来未知影响,逢人就问,恰如疯了的一般。幸遇着了对门的刘老四,问起情由,方知张老儿现在兵马司署内。
仇氏即便来到署前,却又不敢直进,只得在外面东张西望。恰好张成出来,看见喝道:“你这妇人,在此东张西望的,到底为甚么?”仇氏道:“我是豆腐店里张老儿的妻子,闻知丈夫被拘在此,故来看看丈夫的。”张成道:“原来你就是张老儿的妻子。你丈夫现在班房内候讯,不便放你进去。你若要看他,明日再来。他不过欠衙门些钱债细故,不必大惊小怪。”说罢竟自进去了。
仇氏听了,方才明白,只得转回家中,对女儿说知。元春听得父亲被系,放声大哭道:“我想父亲今日之苦,皆因为我所致。如今捉去,不过是要还银子而已。也罢,孩儿受双亲深恩,怎忍见父吃苦?母亲何不将儿卖了,得银还了此项,免得父亲受苦。不然,那严二暗中行贿,致嘱官吏,那年老多病的人怎生受得这般苦楚?诚恐一旦毙命囹圄,则儿万死不能赎其罪也!”仇氏道:“儿不必如此。我想钱债细故,官府也不能把他老者怎么样委曲呢。待等明日,做娘的前去探听如何,再作道理。”多方劝慰,元春方才收住眼泪。这一夜,母女的忧愁,笔墨难以尽述。
再说是日午后,徐公升堂,吩咐张成把张老儿带上堂来,问道:“你这老儿,偌大年纪,怎么昧良吞赖人家的血本,是何道理?”张老儿叩头道:“小的果是欠了严某银十两,并无五十之多。今严二因说亲不遂,挟恨浮理,以此挟制小的是真。”徐公道:“欠银就是欠银,怎么又说起婚姻事来?难道严二要与你做个亲家,亦不辱没于你,其中显有别故,你可将始末从实招来!”张老儿叩头道:“事因本年五月,小的欠了官租,无处措置。严府是小的惯送豆浆的,严二所以认得。小的因提及追呼之事,严二一时慷慨,许借小的银子十两。实则八扣,每月加三利息,一月为期,期满子母缴还。此际小的迫于还税,只得允肯,即时立券,严二收券发银。时已天黑,小的携银归家,不及细看。比及次日到银号里还税,将银一看,乃是夹铅的。
此际小的即赶到严府回换,奈严二不见。直候至第三日,始得一面。此际严二立心撒赖,哪肯认错。还说他的银子是上人赏与他的官宝,哪有官用夹铅银子的道理?把小的詈骂一番,还说要将小的送来老爷处打腿枷号等语。小的此际无以自明,只得回家。比及到门,公差喧嚷。幸得店中住寓的那位海老爷看见,一时慷慨,借了几两银子,才得把房税清楚。至期严二就来讨债,此时小的就为这项银子忧思成疾,卧于床上,连豆腐也磨不得。哪有银子还得?严二在店中大声嚷骂,立要讨偿。
此际小的妻女都来求恳。岂料严二心怀私念,就时假卖人情,不但不来讨银,反将一小锭银子放在小的家中,说相助小的衣食药费,如今银子现在家中。从此严二一连五个月头,都不来讨偿。于三日前忽遣李三妈来小的家中说亲,要娶小的女儿为妻。想女儿今年才得一十五岁,那里配得严二?所以小的不允。
孰料触怒了严二,复令李三妈来说:若是不允亲事,便要立即还银。故此到老爷台前冒告是实。”徐公道:“你说来虽则如此,但是你现有借券在此,怎么说是浮理?”张老儿道:“小的亲手书卷的时节,是十两数目,如今卷上不知多少写的?”徐公道:“现在是五十两呢!”张老儿道:“天冤地枉,这是哪里说起!必然是严二故意改写,以此挟制小的了。求老爷详察。”徐公道:“真假皆当质讯明白。
唤了严二到来,浊清立分矣。”吩咐将张老儿带候差馆候质,遂将一通名帖,差了张成到严府提取严二到案相质,即便退堂。
再说张成拿了徐公的名帖来到严府,恰好严二正在门房上坐着。张成便走上前去,唱了一个大喏道:“严二先生,我们是兵马司那里来的,有话儿要面见大老爷,就拜烦相传一声。”
严二不知就里,接了名帖,便即来到内宅。时严嵩正退朝回来,在书房内看稿。只见严二手持一个名帖,走近身边说道:“兵马司徐爷,有名帖到后,并差人有话面说。”
严嵩接过帖来一看,只见上写道:“年家眷晚生徐煜邦顿首拜。”严嵩看过道:“他与我素无来往,今日差人至此何事?
只管传了进来,看他有甚话说?”严二领命,立时传了张成进内。张成连忙叩头,嵩唤起来说话。张成道:“小的奉了家老爷命,有帖子请安。二者因为尊管严二爷,昨日有状子到本衙门,控追豆腐店张老儿银两,本衙业已将张老儿拘到,即时审讯。奈张老儿不服,称说只欠十两,并无五十两之多,非对质不足以服其心。故本官特差小的到爷府上说明,要请二爷过去对质。”
严嵩听了笑道:“原来如此,这是应该。”便吩咐严二道:“你既告了人,如今要去对质,即随该差前去就是。原贴带回,代我请安。”严二不敢不遵,便与张成叩谢了,随即出府而来。
暂且不表。
再说仇氏探听丈夫审过,押在差馆,听候质讯。自思严二势大,倘若徐公徇情,如何是好?便与元春女儿商酌。元春道:“母亲所虑极是。如今两造打官司,一则要有钱,二来要情面。
他那边是财势俱全的,我们只怕吃亏呢。想那海老爷,十分卫护我们,如今何不向他求个计策?倘幸而超脱,也未可知。”
仇氏道:“微你言,我几忘之矣。”于是母产一齐来到客房,见了海瑞,备细将丈夫的情由,对他说知,并要求他拔救。说罢,母女跪在地上,叩头不起。海瑞连忙把仇氏扶起说道:“尊嫂不必过礼,此事尚容酌议。如今尊夫不过是候质而已,总之缴足十两银子,还了他就是。”仇氏道:“欠债还钱,固是本该的。只是目下没有银子,如何是好?况且严府上的人,财势俱有。倘若徐公受了人情,却不把拙夫难为么?”海瑞道:“不妨,这位徐爷本是我的乡亲,我常与他来往的。也罢,待我到他署中,把你丈夫的真情对他说知,求他格外施恩于他罢。只是银子是要缴的,你家却又没有,我尚有二十余两银子在此,只索借十两罢。当日这锭假银子并严二放下的银子,都要一并拿去缴了,如此情证俱有,自然严二无能为的。”仇氏听了说道:“前日官税又累了海老爷代垫,尚未偿还,如今又怎好再取老爷的客囊呢?”海瑞道:“这个不妨。你可拿了那日前的南项东西来,立即与你前往就是。”仇氏母女再三称谢,便将一锭假银,几两碎银,一并交与海瑞。海瑞就在箱内取了十两银子,一同包好,别了仇氏母女,命海安拿了名帖,一径望着兵马司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