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又来了,迈着细碎的步子,背着蓝格子的小包袱,银白色的头发,照例梳得一丝不乱。时隔一年,外婆又住到了母亲给她准备好的卧室里,一张小床,干净的被褥,新鲜的水果。午饭是韭菜馅的水饺,外婆吃了一碗后,拿出那些花花绿绿的药瓶,喝药。然后,她闲坐在胡同里,邻居们打招呼说:“来啦?多住些日子!”外婆就笑:“来了,多住些日子。”而后,又该吃晚饭了。饭后,我打来热水,外婆洗澡,上床,熄灯。
这是外婆第一天来我家的生活,而明天,除了饭菜的花样会翻新,一切都跟今天没什么两样,这样的日子将重复一个月,直到我的姨妈或者舅舅,来把外婆接走为止。
两年前,外公离开人世,年事已高的外婆,按照村子里的习俗,开始了在孩子们家轮住的生活。
母亲说,外婆年轻时非常能干,在她的记忆里,外婆总是坐在一架高高的织布机前,手脚不停地忙碌着,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线,绕来绕去,变成了一匹匹美丽的棉布,由外公背到集市上,换回一家人的柴米油盐。
母亲还说,外婆爱干净,又极要强,一辈子不愿意麻烦任何人。
可今天,外婆要来麻烦她的孩子们了啊。不知怎么的,外婆拎着小包裹,从一家到一家的背影,总让我感觉莫名的心酸。母亲说,你外婆是个知足的人,儿女们都孝顺。
是啊,在农村,衡量一个老人是否幸福的标准,无非是看她丧失劳动能力以后,是否有房子住,不愁吃穿。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外婆是幸福的。
如果不是那天夜里,一阵低低的,非常压抑的哭声,我真的也会以为,我的伤感是多余的。那是外婆的哭声,我轻轻地推开门,黑暗中,外婆正伏在被子上,花白的头发下,那张皱纹纵横的脸上,满是泪痕。
“怎么了?”我急急地问。
“没事,我就是在想,老了,没用了,连个家也没有了!”
外婆的话让我潸然泪下,这位年近八旬的老太太,用她一生的辛苦,养育了8个孩子,她曾经是每个孩子的天使,知道他们喜欢吃什么,饭量有多大,偏爱什么颜色,了解每个人的喜怒哀乐。然而,这些孩子们有谁认真地想过,没有了外公,外婆就没有了归宿感。我的舅舅姨妈们,都忙于生计,他们忙碌的脚步,似乎总也停不下来。
母亲倒是很细心,外婆所有的衣服,从内衣到袜子,都是她操办。然而,她还要操劳自己一家人的事儿,能坐下来陪外婆说说话的时间,是那么有限。
一个月很快过去,舅舅来接外婆回去,天热,矮胖的外婆,在舅舅的搀扶下,费力地爬上公共汽车,滚滚车轮,载着外婆去流浪,没有人知道,那一刻的外婆,心里在想什么。
我跟母亲说,除了衣食之外,我们还是应该做点什么,让细微的温暖,直抵外婆的心灵。因为,每个母亲都曾是孩子们的天使,但是,每个天使都会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