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拭去落在日历上的浮土,春分就在一场弥漫天地的沙尘中过去了。《黄帝内经》里说:“春三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此时的江南一定已是草长莺飞、烟柳如织了,而位于华北平原的家乡,清晨的风依然寒冽,路边的行道树缄默如冬,春天的脚步似乎格外蹒跚。
可是我的心,如破茧的蛹,在欣喜中萌动。因为春天,这个羞涩又顽皮的女孩子,裙裾飘拂、足迹轻浅,已经悄悄地发送给我她到来的信息。
如果阳光特别和煦的日子,你也许会在人行道的砖缝间发现了一个手掌大的土圈儿。新鲜的土,均匀的圆,土质细致干净,带着些微微的潮气。土圈的中间是一个小小的洞穴。哦,是蚂蚁,它们在做大扫除,清扫冬季封住家门的沙土呢?小心地绕过它们,这些住在泥土里的小家伙,一定是在大地的深处最先截获了春天到来的密码。打开封闭了一个冬天的洞穴,新鲜的空气带着太阳的味道进入错综的巷道,它们是不是也会有一个类似于春晚的欢庆仪式呢。想起父亲说过的孩提游戏,立春那天,孩子们早早地在田间地埂上掘一个深深的小洞,拿一片羽毛覆在洞口,当历书上标明的立春时刻到来时,地气上升,竟把羽毛“呼”地一下子顶起老高。父亲已经鬓发如雪,但是讲到这件童年旧事,眼睛里依然充满了对土地的崇拜和敬爱。是的,我也相信,有一些最神秘的讯息,土地并没有明示给自尊为万物之灵的人类,而是悄悄地告诉了他最小的孩子。
惊蛰是虫子们的复活节。书上说“惊蛰”的意思就是春雷乍动,惊醒了蛰伏在泥土中冬眠的昆虫。住在暖气依然热烈的楼房里,并没有雷声惊破这貌似冬日的初春,可就在惊蛰那一天,一只蜘蛛拜访了我。它呆立在客厅地板的中央,半透明的淡青色的身体没有目的地走几步又停下来,一副懵懵懂懂刚刚睡醒的模样。目送它不慌不忙地消失在墙角,我真的想知道,是谁唤醒了它沉睡的酣梦。然后,从那一天开始,一些飞的或者爬的小虫子频频出现,对于那些春生冬灭的昆虫来说,这一个春天就是它们一生中的灿烂少年。我相信,惊蛰那天,一定有一个声音唤醒了它们,温柔又急切地催促它们不要错过了每一缕洒落的阳光。
家乡的早春没有花朵,甚至没有绿色。如果选择春天的象征,我不会选择迎春花,虽然它们在大城市的花园里开得热情奔放,肆意汪洋,可是却没有惠顾过清寒袭人的塞北之春。如果可以,我要选择香椿,那一小簇一小簇低调的棕红色的枝叶,当它们盎然地出现在街角菜摊上的时候,再迟钝的人也会恍然惊觉:春天来了。不,这还不够,你必须把它们带回家去,当滚热的开水烫下去,奇迹就此出现——暗淡的棕红变成了绿色,那样青翠的绿,生机勃勃的绿,那是真正的春天的颜色啊!还有那瞬间溢出的香椿味道,浓郁热烈,带着些苦,带着些香,带着些淡淡的辛辣,随着呼吸进入肺腑深处,让你恍惚走进了百草返青的森林。香椿真是属于春天的,它把春天的秘密藏在心里,经不住你滚烫的热情,又那样真诚地为你完美呈现。
初春的云也不再低沉厚重,一团一团,洁白蓬松,在淡蓝色的天空随意舒卷,像是哪一位仙女铺开晒太阳的新棉絮。收回去铺在开满桃花的树荫下面,甜睡中做的就是春梦吧!
还有那些树,默默地立在初春的风里,没有叶子,也没有花,远远望去还是和冬天一个样子。可是走近了感觉就会不同,杨树不再冰冷粗糙,树干泛出了淡淡的青色,摸上去细腻清凉,就像是有解冻的血脉在树干下汩汩流淌。瑟瑟颤抖了一个冬天的柳枝,此刻在春风里款款地轻舞,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萌发出娇嫩的柳芽,像婴儿的嘴唇,等待春天的亲吻……
没有浩淼的春雨,没有遍野的春花,塞北的春天已然来临。虽然宽阔的马路覆盖了潮润的泥土,虽然恒温的空调模糊了季节的温度,虽然有一日千里的现代座驾,虽然有通达八方的神奇网络,但请你一定要保存好一颗细腻柔软的心灵,不要让它在沙尘里粗粝,不要让它在寒风里麻木。请停下你匆匆的脚步,请卑谦地俯首,请教一只蚂蚁、一丛草茎,请安静地聆听柳枝的私语、风的低吟,它们就会告诉你关于春天讯息。然后,请和大地上的万物一起,怀着欣喜迎接、体味这一点一滴降临的细小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