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我的一个女友在收拾我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在我的大柜子的最底下翻出了一个破旧的91迷彩大背囊,上面还缝了很多补丁。她知道我当过兵所以不是很奇怪,但是打开这个背囊后很纳闷——我那个乱七八糟的性子,怎么能够把这些东西收拾的这么整齐呢?她就翻出东西来看,都是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什么的,甚至连洗白了的八一大杈都有。
我当时在电脑前面码字,也没注意她在干什么。
最后她出来了,拿着一个已经发黄的大信封,上面还写着部队番号什么的,是我在军人服务社买的。她把大信封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放到我面前,疑惑的问:
“这是什么?”
我抬眼一看。
她把东西拿出来,一个一个放在桌子上。
一只对着我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阴森白牙的大灰狼的狼头,狼的头顶有一个八一红色五角星,两侧分别是TZ和BD四个大写的字母;狼头下面交叉着一把雪亮匕首和一道黑色闪电,装饰着中国军队传统的黄色麦穗。
我的臂章。
两个一套,一个彩色的,是我们日常佩戴的;一个暗绿色的,是我们训练和演习佩戴的。
两套胸条,一条彩色的,一条暗绿色的。
图案是一样的,都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狼牙特种作战大队”。
还有我的黑色贝雷帽和迷彩色的大汗巾,已经压出了褶皱。
再有,就是一顶同样折出褶皱的蓝色贝雷帽和配套的蓝色汗巾,还有盾型的国旗臂章和圆型的联合国UN臂章。
还有,就是我的迷彩布作封面的相册和几个日记本,有两个个还是雷锋同志在学习作的封面,我记得那年我们服务社进了一年这种日记本,郁闷的我不行不行的;还有一个日记本是蓝色的封面,上面有英文的中文的口号“赴某维和,无上光荣”。
一个三等功的勋章和勋带。
我的红色封面的党证。
已经作废的绿色封皮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士兵证。
还有什么?
一束风干的野兰花标本,从那个蓝色封面的日记本中掉了出来,滑在了我的桌子上。
久违的芬芳一下子散发出来,上面还隐约有血迹。
我的鼻子一下子酸了。
泪水吧嗒吧嗒掉下来。
直升机的轰鸣声,密集的枪声,洪水的波涛声,热带丛林的眼镜蛇的丝丝吐信子声,叫声,电台的呼叫声——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电话里面小影的笑声:小庄小庄你看见我了吗?我在电视里面的最左面我们班的女孩都上新闻联播了……
还有火。
还有呢?
血。
……
咣!
我一拳打碎了电脑的键盘怒吼:
“谁让你打开我的东西的?!”
女孩的脸吓白了,因为我的脾气一向都是不慌不忙懒洋洋的,很少发怒——我印象当中自从她是我的几个女友当中的一个以后也没有过,她认识我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不鸟的小庄了。
但是我发怒了。
我就那么下意识的一拳,电脑键盘轻易的变成了一堆碎片在空中飞扬。
然后片片落下的同时,我看见她的泪水下来了。
我就那么坐在那儿。
她调头就进卧室哭去了。
我就那么坐在那儿。
看着一桌子的青春。
我就那么坐在那儿,看着我一桌子的青春,看了一下午,一句话也没有说,一点表情也没有,一滴眼泪也没有。
我就那么坐在那儿。
我还能坐在哪儿?这个不鸟的城市一个可以让我鸟一把的地方也没有,而且我现在也确实不会鸟了。
我已经是个不鸟的小庄了。
我就那么坐在哪儿,一直到黄昏,她哭累了拿着装好自己的衣服和化妆品的阿迪蓝色背包出来经过我的身后。
我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抱过来:“别走——”
她吓了一跳,然后温柔的抚摸着我埋在她怀里的头。
“你怎么了?”
我把头埋在她的怀里,泪水开始无声的流。
“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我不说话我就是哭,无声的哭,泪水浸湿了她的胸口但是我还是哭,哭的不行不行的。
她不再问我,就那么抱着我,抚摸着我的脑袋上杂乱的长毛。
我哭够了天色已经全黑。
屋里没有开灯。
月光下,我抬起脸:“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你说?”她等了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