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出去的气变成了白色。平介将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原地迈着小步踱来踱去。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激动。
他从没想到会这么早就经历这样的场面。按照他最初的估计,至少也该是藻奈美上高中时才应该经历这样的事情。
看看周围,大部分都是家长和孩子在一起。那些家长看起来都很有钱,学历也很高。他们的孩子看起来也很聪明。平介不禁担心起来,会不会只有直子落榜呢?
这时,一包面巾纸递到了他面前。直子戴着红色手套,对他说:“鼻涕出来了。”
“啊。”平介抽出了一张面巾纸擦了攘鼻涕,见周围没有垃圾箱,便将面巾纸塞进大衣口袋。
“你倒是挺平静的嘛。”
“这个时候紧张也没有用啊,反正结果已经出来了。”
“那倒是。”
“另外,”直子点了下头后继续说,“应该没问题的。”
“你这么自信呀。”
“我要是考不上的话,就没人能考上了,绝对的!”
“这么说,如果没考上的话,责任就应该全在我身上了,都怪我面试时说错了台词。”
当平介被校方问到为什么要选择这所学校时,他流利地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几个理由。之前他也一直发挥得不错。可是做最后总结时,他一不小心,把本该说的“于是和女儿商量之后定下了这所学校”说成了“和妻子商量”。面试官马上露出吃惊的表情。他们事先知道,杉田家只有父女二人。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的。”
“真的吗?”
“说不定反倒会帮上大忙呢。你知道吗,这个学校有名人过敏症。”
“名人过敏症?”
“就是对有名的人没有抵抗力,比如对作家和艺术家什么的。”
“那又怎么样呢?”
“爸爸说的错话反倒会让他们想起我们是那起有名交通事故的受害者。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忍心让我落榜了。并且,他们可能还会在乎媒体的关注。”
“有那么好的事吗?”
“总之不会起负面作用,放心吧!”直子说完“啪”地拍了一下平介的胳膊。
今天是她报考的私立中学发榜的日子。考试是昨天进行的。直子的表情在考试前和考试后完全没有什么区别。考完后她只对平介说了句“给我准备好学费吧”。
公告牌上终于贴出了录取通知单。一张自纸,上面用黑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字。周围的家长和孩子们都围了过去。
平介蹬大了眼睛,从中搜索直子告诉他的考号。她的考号是236号,二三得六,套用数学九九歌一下子就记住了。
“找到了。”直子说,那语气就好像和自己无关似的。
“咦,在哪儿呢?”
“你往哪儿看哪!在左边呢。”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发现了236这个数字。
“啊,真的,看到了,看到了!噢,这不是被录取了吗!”平介摆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我都说过没问题了。赶紧办完入学手续回家吧。”直子转身迈开大步。
平介一边在她身后追,一边体味着另一种心情。如果合格的是真正的藻奈美,直子以真正的直子身份在旁边的话,说不定她会喜极而泣的。
看来她有些变了,平介想。
办完入学手续后,两个人来到吉祥寺。直子这次考上的这所中学就在吉祥寺附近。之后,两个人又去购物。购物之后,又一起去吃饭。
“我们好久没有两个人一起进正宗的法国餐厅了吧?”直子坐在桌子对面兴奋地说。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自从藻奈美出生以后,我们就一直吃家常菜馆。”
“那个孩子,就喜欢吃汉堡牛肉饼。”
平介喝着红酒。酒下去一半左右时,直子也提出要喝。
“你以前不是不能喝酒吗?”
“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很想喝。可能是现在的身体和以前的不一样吧。我们家那头都不能喝酒,但是我现在有了爸爸的遗传因子,因此也变得能喝了。”
“可你还是个小学生呢。”
“已经是中学生啦!”说完她拿起酒杯,伸向了平介这边,给我倒一点儿吧。”
“没看出来。”平介一边注意着周围,一边往那只大杯子里倒了很少量的红酒。
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直子在鼻子下方轻轻地摇了摇杯子,做出一副闻着酒香的样子。之后,她用杯中的红色液体润了润喉咙,但马上露出像是吃了梅干似的表情。
“怎么样?”平介问道。
“不甜。”
“那当然了,又不是果汁。”
“不过——”她又喝了一口,像是仔细品尝的样子吧嗒吧嗒嘴,“喝着还习惯。”
“是吗?”
最终直子喝掉了余下半瓶酒的三分之一。
两人在餐厅前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子在路上就睡着了。看来红酒还是起作用了。从实际表现来看,她对酒精确实有一定的抵抗力。平介凝视着她的脸颊,一瞬间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感觉:眼前的女子内心是直子,可是体内却千真万确地流淌着自己的血液。
到家时已经过了晚上9点。平介把直子抱上了二楼。虽然费了很大力气,但还是为她换好了睡衣,让她平躺在了床上。不知道是梦话还是酒话,她不停地说着“平介,对不起。平介,对不起。”平躺下不久,她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平介来到浴室,充分地泡了个潦澡,让自己的身体暖和起来。从浴室里出来后,他一边看着体育新闻,一边又开了一罐啤酒。电视里正报道着巨人队的训练情况。
临睡之前,平介再次来到直子的房间看了一眼。直子正抱着被子酣睡着。他重新为直子盖好被子,关了灯之后出了房间。
回到卧室,平介钻进被寓,闭上了双眼。但是他完全没有睡意,马上又打开了床头的台灯。台灯旁摆着袖珍丛书,他刚把手伸过去一半又缩了回来。那本推理小说他前天已经读完了。再旁边是一个书架,但上面没有他现在就想看的书。
他脸朝下趴在床上,下巴垫在了枕头上,呆呆地望着榻榻米中的格子。刚搬来时还是绿色的草席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如今已经完全变成了茶色。从那时起,时光确实一直在流逝着,并且今后还将继续流逝。草席子的茶色估计会越来越浓,而自己也会越来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