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孤桐大声叫:“我杀了自己,圣姑言出如山,即便放你,有甚么不好?”吴柏英道:“当然是我死你活,那又有甚么可争的?”盈盈点头道:“很好,你二人夫妻情重,我好生相敬,两个都不杀。快将断手处伤口包了起来。”两人一听大喜,抛下拐杖,抢上去为对方包扎伤口。盈盈道:“但有一事,你两个须得遵命办理。”周吴二人齐声答应。盈盈道:“下山之后,即刻去拜堂成亲。两个人在一起,不做夫妻,成……成……”她本想说“成甚么样子”,但立即想到自己和令狐冲在一起,也未拜堂成亲,不由得满脸飞红。周吴二人对望了一眼,一齐躬身相谢。游迅道:“圣姑大恩大德,不但饶命不杀,还顾念到你们的终身大事。你小两口儿当真福命不小。我早知圣姑她老人家待属下最好。”盈盈道:“你们这次来到恒山,是奉了谁的号令?有甚么图谋?”游迅道:“小人是受了华山岳不群那狗头的欺骗,他说是奉了神教任教主的黑木令旨,要将恒山群尼一齐擒拿到黑木崖去,听由任教主发落。”盈盈问道:“岳不群手中有黑木令?”游迅道:“是,是!下属仔细看过,他拿的确是日月神教的黑木令,否则属下对教主和圣姑忠心耿耿,又怎会听岳不群这狗头的话?”盈盈寻思:“岳不群怎会有我教的黑木令?阿,是了,他服了三尸脑神丹,自当听我爹爹号令,这是爹爹给他的。”又问:“岳不群又说:成事之后,他传你们辟邪剑法,是不是?”
游迅连连磕头,说道:“岳不群这狗头就会骗人,谁也不会当真信了他的。”盈盈道:“你们说这次来恒山干事,大功告成,到底怎样了?”游迅道:“有人在山上的几口井中都下了迷药,将恒山派的众位师父一起都迷倒了。别院中许多未知内情的人,也都给迷倒了。这当儿已然首途往黑木崖去。”令狐冲忙问:“可杀伤了人没有?”游迅答道:“杀死了八九个人,都是别院中的。他们没给迷倒,动手抵抗,便给杀了。”令狐冲问:“是哪几个人?”游迅道:“小人叫不出他们名字。令狐大侠你老……老人家的好朋友都不在其内。”令狐冲点点头,放下了心。盈盈道:“咱们下去罢。”令狐冲道:“好。”拾起地下西宝和尚所遗下的长剑,笑道:“见到那恶婆娘,可得好好跟她较量一下。”游迅道:“多谢圣姑和令狐掌门不杀之恩。”盈盈道:“何必这么客气?”左手一挥,短剑脱手飞出,噗的一声,从游迅胸口插入,这一生奸猾的“滑不留手”游迅登时毙命。两人并肩走下楼来,空山寂寂,唯闻鸟声。盈盈向令狐冲瞧了一眼,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令狐冲叹道:“令狐冲削发为僧,从此身入空门。女施主,咱们就此别过。”盈盈明知他是说笑,但情之所钟,关心过切,不由得身子一颤,抓住他手臂,道:“冲哥,你别……别跟我说这等笑话,我……我……”适才她飞剑杀游迅,眼睛也不眨一下,这时语声中却大现惧意。令狐冲心下感动,左手在自己光头上打了个暴栗,叹道:“但世上既有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娘子,大和尚只好还俗。”
盈盈嫣然一笑,说道:“我只道杀了游迅之后,武林中便无油腔滑调之徒,从此耳根清静,不料……嘻嘻!”令狐冲笑道:“你摸一摸我这光头,那也是滑不留手。”盈盈脸上一红,啐了一口,道:“咱们说正经的。恒山群弟子给掳上了黑木崖后,再要相救,那就千难万难了,而且也大伤我父女之情……”令狐冲道:“更加是大伤我翁婿之情。”盈盈横了他一眼,心中却甜甜的甚为受用。令狐冲道:“事不宜迟,咱们得赶将上去,拦路救人。”盈盈道:“赶尽杀绝,别留下活口,别让我爹爹知道,也就是了。”她走了几步,叹了口气。令狐冲明白她的心事,这等大事要瞒过任我行的耳目,那是谈何容易,但自己既是恒山派掌门,恒山门人被俘,如何不救?她是打定主意向着自己,纵违父命,也是在所不惜了。他想事已至此,须当有个了断,伸出左手去抓住了她右手。盈盈微微一挣,但见四下里无一人,便让他握住了手。令狐冲道:“盈盈,你的心事,我很明白。此事势将累你父女失和,我很是过意不去。”盈盈微微摇头,说道:“爹爹倘若顾念着我,便不该对恒山派下手。不过,我猜想他对你倒也不是心存恶意。”令狐冲登时省悟,说道:“是了,你爹爹擒拿恒山派弟子,用意是在胁迫我加盟日月神教。”盈盈道:“正是。爹爹其实很喜欢你,何况你又是他神功大法的唯一传人。”令狐冲道:“我决不愿加盟神教,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甚么‘文成武德,泽被苍生’这些肉麻话,我听了就要作呕。”盈盈道:“我知道,因此从来没劝过你一句。如果你入了神教,将来做了教主,一天到晚听这种恭维肉麻话,那就……那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子了。唉,爹爹重上黑木崖,他整个性子很快就变了。”令狐冲道:“可是咱们也不能得罪了你爹爹。”伸出右手,将她左手也握住了,说道:“盈盈,救出恒山门人之后,我和你立即拜堂成亲,也不必理会甚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你退出武林,封剑隐居,从此不问外事,专生儿子。”盈盈初时听他说得一本正经,脸上晕红,心下极喜,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吃了一惊,运力一挣,将他双手摔开了。令狐冲笑道:“做了夫妻,难道不生儿子?”盈盈嗔道:“你再胡说八道,我三天不跟你说话。”令狐冲知她说得到,做得到,伸了伸舌头,说道:“好,笑话少说,赶办正事要紧。咱们得上见性峰去瞧瞧。”
两人展开轻功,径上见性峰来,见无色庵中已无一人,众弟子所居之所也只余空房,衣物零乱,刀剑丢了一地。幸好地下并无血迹,似未伤人。两人又到通元谷别院中察看,也不见有人。桌上酒肴杂陈,令狐冲酒瘾大发,却哪敢喝上一口,说道:“肚子饿得狠了,快到山下去喝酒吃饭。”盈盈撕下令狐冲长衣上的一块衣襟,替他包在头上。令狐冲笑道:“这才像样,否则大和尚拐带良家少女,到处乱闯,太也不成体统。”到得山下,已是未牌时分,好容易找到一家小饭店,这才吃了个饱。两人辨明去黑木崖的路径,提气疾赶,奔出一个多时辰,忽听得山后隐隐传来一阵阵喝骂之声,停步一听,似是桃谷六仙。两人寻声赶去,渐渐听得清楚,果然便是桃谷六仙。盈盈悄声道:“不知这六个宝贝在跟谁争闹?”
两人转过山坳,隐身树后,只见桃谷六仙口中吆喝,围住了一人,斗得甚是激烈。那人倏来倏往,身形快极,唯见一条灰影在六兄弟间穿插来去,竟然便是仪琳之母、悬空寺中假装聋哑的那个婆婆。跟着拍拍声响,桃根仙和桃实仙哇哇大叫,都给她打中了一记耳光。令狐冲大喜,低声道:“六月债,还得快,我也来剃她的光头。”手按剑柄,只待桃谷六仙不敌,便跃出报仇。但听得拍拍之声密如联珠,六兄弟人人给她打了好多下耳光。桃谷六仙怒不可遏,只盼抓住她手足,将她撕成四块。但这婆婆行动快极,如鬼如魅,几次似乎一定抓住了,却总是差着数寸,给她避开,顺手又是几记耳光。但那婆婆也瞧出六人厉害,只怕使劲稍过,打中一二人后,便给余人抓住。又斗一阵,那婆婆知道难以取胜,展开双掌,拍拍劈劈打了四人四记耳光,突然向后跃出,转身便奔。她奔驰如电,一刹那间已在数丈之外,桃谷六仙齐声大呼,再也追赶不上。令狐冲横剑而出,喝道:“往哪里逃?”白光闪动,挺剑指向她的咽喉。这一剑直攻要害,那婆婆吃了一惊,急忙缩头躲过,令狐冲斜剑刺她右肩,那婆婆无可闪避,只得向后急退两步。令狐冲一剑逼得她又退了一步。他长剑在手,那婆婆如何是他之敌?刷刷刷三剑,迫得她连退五步,若要取她性命,这婆婆早已一命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