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明哲有点不知所措,只听身边明玉关切地道:“大哥,一路劳累,你躺一下吧,这儿到殡仪馆还有段距离。晚上还得商量点儿事情,不可能早睡。”
这话把明哲从窘境中拖了出来,明哲忙道:“睡不着,妈去得那么急,人给震得发昏,心怎么也静不下来。”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才想到,虽然现在觉得明玉厉害,可心里还是不由自主认她是亲人,心里话就这么自然而然说出来了,并无太多防备。“明天仪式准备怎么做?”
“这种仪式,他们殡仪馆都有套路,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与他们全部确认,不会有闪失。大哥现在还是做IT?大嫂呢?”
明哲终于找到熟悉的话题,自在下来,道:“我一直没变。你大嫂去年毕业后进一家医院做数据库管理,工作比我轻松,福利也好,我说那里是资本主义里面的共产主义。明玉,看来你工作很好,国内开这种车的应该都是有点成就的人吧?明成呢?听说国营外贸企业现在竞争不过私人的,他还在原单位吗?”
“我不知道明成在哪里工作,我没问他,但应该还是在做外贸。朱丽在会计师事务所,最近一阵子应该是朱丽最忙的季节。我在私营企业工作,主管长江以南地区的业务。车子是公司配给我的,我自己买的话,不会买这么好的。最近IT行业不景气,大哥那里应该没问题吧?”
明哲没想到妹妹一句话就黑虎掏心抓住他的痛处,不由得脸部抽了一下,避实就虚,“你大嫂吴非的工作一般不会有问题,而且可以做出绿卡。我有技术,再不景气,也会有需要我的地方,没关系。”
明玉听着心中觉得有问题,但她当然不会问,眼前这个大哥太过陌生。她似是随口说道:“我认识几个人,以前也是在美国做软件的,现在来回两地跑。好像是在美国接了业务,拿到中国让中国的程序员做,有两个已经从游击队变成有固定办公场地,做得不差。我常说他们剥削中国廉价劳动力。大哥有没有这种想法?那样虽然累一些,但回国机会就多了。”
明哲心中一动,心说这倒是个机会,如果回去真丢了工作,可以考虑向这个方向发展。而且以后可以经常回国,就可以照顾逐渐年迈的父亲了。“有这种事,有的是直接在国内找个代理。这是个好主意,我回美国后看看有没有市场。”
明玉微微笑了一笑,没再说话,大哥在美国的现状已经一目了然。她的手机又响了。她的手机简直是热线,响了又响,仿佛地球少了她不会转动。明哲看着她一边通话,一边在行人车辆很不守规矩的马路上蜿蜒行驶,手心不觉捏了把汗,总有伸手过去扳一把方向盘的冲动。但明玉显然是习惯这样开车,一路下来,什么事都没有。终于,明玉想到了什么,找一个地方停下,翻出明成的手机号码,拨通了交给明哲,带着歉意道:“大哥,都忘了告诉明成一下你已经到了。你自己跟他说吧。”
明玉心中一直腹诽明成眼见她无处存身,却依然涎着脸摊着手问父母要钱,一直到直接或者间接地把她逼出家门。因为明成做这些事的时候已经成年,不存在无知的可能,所以她无法原谅明成。当然对明成的态度如对父母,法律上她承认有父母二哥,道义上她承担相应责任与义务,但感情上欠奉。她是真的不知道明成在做些什么,她偶尔有探究八卦的念头,但心中很快冒出一个手将她的念头拽回去,她是有意地不搭理明成。而今天接到大哥后忘记告诉明成,那倒不是她故意,而是她忽略明成习惯成自然,机场上压根儿就没想起这个人。
明哲倒没觉得有异,只想到自己脑子闹糊涂了,回家这么久都没与父亲弟弟打招呼。明成接起电话稍微寒暄几句,便将手机交给父亲苏大强。苏大强一听说是大儿子的电话,未语泪先流,叫一声“明哲”,便泣不成声,电话里只有他抽鼻子的声音。明哲眼前一下冒出白发老爹茕茕独立于凄雨冷风中的孤苦场景,忍了一天的泪又禁不住一滴滴洒上衣襟,陪着老父一起啜泣。一边断断续续地安慰,“爸,我们陪着你,别难过,还有我们,当心身体,现在你的身体最要紧。否则妈在天上看着也不安心。爸,对不起,你受苦了。”哀恸与内疚都跟着眼泪流出,明哲语不成调,干脆握着电话与苏大强对哭。耳边,同时传来弟弟明成的哽咽声。
明玉不时瞟明哲两眼,但心中殊无悲伤感觉,无法加入他们哭泣的行列。他们与她,仿佛不是一个概念,她初中开始住宿在学校,家与父母对她而言,并无太特殊的象征意义。她只是有点奇怪,今早去殡仪馆洽谈时候想顺便看一下妈的遗容,没想到蓦然看见时候竟然悲从中来,坐一边抹了好一会儿眼泪。她耸耸肩,想不明白,心中揣测,这或许是所谓的血肉连心吧,她拒绝承认感情,但她好歹是妈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眼泪既然决了堤,明哲这一路哭了又哭,他心中深深歉疚,他总在想,如果他没出国的话,如果他出国后能多回来看看妈的话,妈一定会快·活许多。而且他如果在国内,妈肯定会帮着带宝宝,那她还哪来时间搓麻将,哪有机会兴奋过度撒手西归?如今只剩下一个老爸了,想到老爸无援的悲鸣,明哲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对爸很好很好,弥补心中对妈的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