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14日上午10时40分,原国家登山队队员夏伯渝成功从珠穆朗玛峰南坡登顶,成为中国双腿截肢者登顶珠峰的第一人。
这一刻,距离他首攀珠峰,已过去43年。1975年,夏伯渝作为国家登山队的一员攀登珠峰,在遭遇暴风雪后下撤的途中,将睡袋借给藏族队友,自己的双腿因冻伤被截肢。
此后,一位穿戴假肢的人,开始了和这座世界最高峰的不懈角力——他坚持训练直至残肢受损,不得不进行第二次截肢手术;他5次向珠峰进发,前4次均因自然原因被迫下撤。
媒体蜂拥而至,期待一位征服者的英雄形象。
“其实我一路感受最多的是恐惧。”夏伯渝只是微笑,说,“多亏我这次赶上了好天气。”
荣耀登顶
一位截肢者,当真是靠自己登顶珠峰的?
夏伯渝一行4人,除了他与摄像师,另两位为夏尔巴人向导。他们属于珠峰南坡在今年的登山季迎来的第一批攀登者,距离今年搭建登山绳索的夏尔巴人先头部队,只相差了6个小时。
“云里面是一座座的小山头,我们一路爬,一路看着太阳从身边一侧渐渐升起来了。”夏伯渝对沿途风景的描绘实在平淡。
即将登顶,最后的10多米,一起攀爬的其他团队的登山者都在为他让路。他记得,其他人缓慢离开登山的唯一绳索,辟出一条窄窄的通道。这短短的10多米,一路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掌声。
他登顶之后最先做的,也是他记忆最深的,是通过珠峰大本营的电话连线,给远在北京的妻子打电话。“我终于登上了珠峰的顶峰,实现了41年的梦想!”他在对讲机里喊得响亮,事后才发觉,一激动把数字说错了,应该是43年,不是41年。
停留在海拔5360米处珠峰大本营的人们听到了夏伯渝一行人登顶成功的消息,开始持续敲击锅碗瓢盆以示庆祝——这是夏尔巴人对每一个登上珠峰的生命的礼赞。
回忆这些时,夏伯渝正坐在北京市海淀区家中的轮椅上,冻伤后缠着纱布的两侧脸颊还在流脓,缠着绷带的手指有好几处冻伤发黑的地方。他把两次截肢之后剩余的半截小腿,轻轻往茶几上一靠,假肢就倚在墙角。
一路之痛
“我看到他在脱下假肢检查的那一刻表情复杂。是上,还是下?勇气裹胁着恐惧共同存在。”全程跟拍的摄像师卢华杰,亲眼见证了夏伯渝攀登中的迟疑时刻。
他的镜头常常对准老夏的双腿。离开珠峰大本营后不久,夏伯渝的假肢就歪了,肌肉和假肢的摩擦处起了血泡。而为了防止血栓复发,他一直在服用可以溶解血栓的药。也就是说,血泡一旦破裂,他很可能因失血过多而发生不测。
对双腿截肢者而言,其实下山比登山更艰险。
夏伯渝准备了两段白胶布,随时准备用捆绑残肢的办法,强迫残肢进入假肢套内。但由于小腿残肢当时已严重充血肿胀,他无法在下山路上将其固定进假肢内。“残肢和假肢的连接方式,变成一个上下移动的活塞。”一路之痛,难以想象。
他的假肢常常深陷冰雪的裂缝里,只能靠向导把裂缝挖得大一点,使假肢可以缓慢拔出。
“一旦假肢彻底从脚上脱落,我就会冻死在那里。没有人帮得上忙。”从珠峰顶到海拔7790米的C2营地之间的距离,就连直升机也不能停靠,徒步是上山下山的唯一方式。
其他登山者走一个小时的路,他动辄就需三四个小时。徒步下撤到C2的最后一段路,夏尔巴向导提示夏伯渝——只剩10分钟的路程,可夏伯渝走了整整3个小时……
没有“如果”
在大本营敲击锅碗瓢盆的人群中,有夏伯渝的儿子夏登平。这是他第一次亲临父亲攀爬珠峰的现场。
1984年,夏伯渝的儿子出生。夏伯渝坚持要在孩子的名字里用上“登”字。夏伯渝的妻子特地為孩子撰文并画了一本十几页的连环画《登山的人》,讲述夏伯渝的登山故事。只不过,她用了一种克制收敛的方式。在夏登平的印象里,母亲要传递的观念是登山是一项危险的运动。夏登平如今在一家知名互联网公司当软件开发工程师,体能很好的他并未从事运动行业。
或许是命运使然。1974年,体力、耐力超群的夏伯渝被国家登山队的免费体检吸引,机缘巧合,从青海省的专业足球运动员培训班被选入登山队。
“我们要创造世界上登上珠峰次数最多的国家的纪录!”夏伯渝至今记得登山队的这句口号。
1975年,中国登山队决定选派100多名运动员第二次向珠峰发起挑战,夏伯渝也在其中。他记得当时作为第二突击队的队员,还承担了运输科学考察仪器和摄像的任务。
作为先锋部队,夏伯渝一行9人遭遇暴风雪。一位藏族队员因为体力不支,弄丢了睡袋,体力保存尚好的夏伯渝决定在晚上睡觉时让出睡袋。没想到,在次日一整天的攀登之后,夏伯渝的双脚被彻底冻伤,截肢成为唯一的选择。
夏伯渝记得,截肢后,他在病房里看电视时看见了队友登顶的消息,心情复杂。
1975年的登顶之后,队友们纷纷回到家乡,渐渐失去联系,也很少听说有人再次登顶的消息。但对夏伯渝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