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匕首插入靴筒,心想:“西洋镜已经拆穿,老乌龟既知我是冒牌货,宫中是不能再住了。只可惜四十五万两银子变成了一场空欢喜。他奶奶的,一个人哪有这样好远气,横财一发便是四十五万两?总而言之,老子有过四十五万两银子的身家,只不过老子手段阔绰,一晚之间就花了个精光。你说够厉害了罢?”肚里吹牛,不禁得意起来。
又想:“那小宫还巴巴的在等我,反正三更半夜也不能出宫,我这就瞧瞧她去,啊哟……”一摸怀中那纸盒,早已压得一塌胡涂,心道:“我还是拿去给她看看,免她等得心焦。就说我摔了一交,将蜜饯糖果压得稀烂,变成一堆牛粪,不过这堆牛粪又甜又香,滋味挺美。哈哈,辣块妈妈,又甜又香的牛粪你吃过没有?老子吃过了。”
他想想觉得好玩,加快脚步,步向太后所住的慈宁宫,只走快几步,胸口随即剧痛,只得又放慢了步子。
来到了慈宁宫外,见宫门紧闭,心想:“糟糕,可没想到这门会关着,那怎么进去?”
正没做理会处,宫门忽然无声无息的推了开来,一个小的头探出来,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蕊初。只见她微笑着招手,韦小宝大喜,轻轻闪身过门。蕊初又将门掩上了,在他耳畔低声道:“我怕你进不来,已在这里等了许久。”韦小宝低声道:“我来迟啦。我在路上绊到了一只又臭又硬的老乌龟,摔了一交。”蕊初道:“花园里有大海龟吗?我倒没见过。你……你可摔痛了没有?”
韦小宝一鼓作气的走来,身上的疼痛倒也可以耐得,给蕊初这么一问,只觉得全身筋骨无处不痛,忍不住哼了一声。蕊初拉住他手,低声问:“摔痛了哪里?”
韦小宝正要回答,忽见地下有个黑影掠过,一抬头,但见一只硕大无朋的大鹰从墙头尽了进来,轻轻落地。他大吃一惊,险些骇呼出声,月光下只见那大鹰人立起来,原来不是大鹰,却是一人。这人身材瘦削,弯腰曲背,却不是海老公是谁?
蕊初本来面向着他,没见到海老公进来,但见韦小宝转过了头,瞪目而视,脸上满是惊骇之色,也转过身来。
韦小宝左手一探,已按住了她的嘴唇,出力奇重,竟不让她发出半点声音,跟着右手急摇,示竟不可作声。蕊初点了点头。韦小玉这才慢慢放开了左手,目不转睛的瞧着海老公。
只见海老公僵立当地,似在倾听动静,过了一会,才慢慢向前走去。韦小宝见他不是向自己走来,暗暗舒了口气,心道:“老乌龟好厉害,眼睛虽然瞎了,居然能追到这里。”又想:“只要我和这小宫女不发出半点声音,老乌龟就找不到我。”
海老公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跃起,落在韦小宝跟前,左手一探,叉住了蕊初的脖子。蕊初“啊”的一声叫,但咽喉被卡,这一声叫得又低又闷。
韦小宝心念电转:“老乌龟找的是我,又不是找这小宫女,不会杀死她的。”此时和海老公相距不过两尺,吓得几乎要撒尿,却一动也不动,知道只要动上一根手指,就会给他听了出来。
海老公低声道:“别作声!不听话就死你。轻轻的回答我的话。你是谁?”蕊初低声道:“我……我……”海老公伸出右手,摸了摸她头顶,又摸了摸她脸蛋,道:“你是个不宫女,是不是?”蕊初道:“是,是!”海老公道“三更半夜的,在这里干什么?”蕊初道:“我……我在这里玩儿。”
海老公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在惨淡的月光下看来,反显得更加阴森可怖,问道:“还有谁在这时?”侧过了头倾听。
适才蕊初不知屏息凝气,惊恐之下呼吸粗重,给海老公听出了她站立之处。韦小宝和他相距虽近,呼吸极微,他一时便未察觉。韦小宝想要打手势叫她别说,却又不敢移动手臂。幸好蕊初乖觉,发觉他双眼已盲,说道:“没……没有了。”
海老公道:“皇太后住在哪里?你带我去见她。”蕊初惊道:“公公,你……你别跟皇太后说,下次……下次我再也不敢了。”她只知道这老太监捉住自己,要去禀报太后。海老公道:“你求也没用。不带我去,立刻便叉死你。”手上微一使劲,蕊初气为之窒,一张小脸登时胀得通红。
韦小宝惊惶之下,终于撒出尿来,从裤裆里一滴一滴的往下直流,幸好海老公没留神,就算听到了,也道是蕊初吓撒尿。
海老公慢慢松开左手,低声道:“快带我去。”蕊初无奈,只得道:“好!”侧头向韦小宝瞧了一眼,脸上神色示意他快走,自己决不供他出来,低声道:“太后寝宫在那边!”慢慢移动脚步。海老公的左手仍是抓住她咽喉,和她并肩而行。韦小宝寻思:“老乌龟定是去跟皇太后说,我是冒充的小太监,小桂子是给我杀死的,他自己的眼睛是给我弄瞎的,要太后立刻下令捉拿。他为甚么不去禀报皇上?是了,他知道皇上对我好,告状多半告不进。那……那便如何是好?我须得立即逃出宫去。啊哟,不好,这时候宫门早闭,又怎逃得出去?只要过得片刻,太后传下命令,更是插翅难飞了。
韦小宝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前面房中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外边是谁?“这声音阴森森地,韦小宝听得明白,正是皇太后的话声,他一惊之下,便想拔脚就逃。却听得海老公道:“奴才海天富,给你老人家请安啦。“这声音也是阴森森地,殊无恭谨之意。韦小宝大奇:“老乌龟是什么东西,胆敢对太后这等无礼?“念头一转,寻思:“老乌龟说话不讨人喜欢,多半太后向来很讨厌他,我何不乘机跟他胡辩一番?反正要逃不出去的了。“这一着虽然行险,但想自己新近立了大功,皇上和太后都很喜欢,杀个把小桂子,弄瞎几只海老乌龟的狗眼珠,也算不了什么大罪,当真要紧之时,还可请把索额图出头说情。自己如果拍腿一走,什么话都让老乌龟说去了,自己既然逃跑,自然作贼心虚,本来无罪反而变得有罪了。又想:“太后倘若问我为什么要杀小桂子?我说……我说嗯,我说听到小桂子和海老乌龟说太后和皇上的坏话,说了许许多多,难听之极的言论,我实在气不过,忍无可忍,因此将小桂子一刀杀了,又乘机弄瞎了海老乌龟的眼睛。至于说什么坏话,那大可捏造一番。比赛打架,我打不过海老乌龟。比赛撒谎吹牛,老乌龟哪里是老子的对手?”想想得意起来,登时胆为之壮,便不想逃了。他最怕的是海老公辩不过,跳上来一掌将自己打死,那可死得冤枉,因此待会在太后跟前辩白之时,务须站在一个安全之所,让老乌龟捉不到、打不着。只听太后道:“你要请安,怎么白天不来?半夜三更的到来,成什么体统?”海老公道:“奴才有件机密大事要启禀太后,白天从多耳杂,给人听到了,可不大稳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