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强的账记得清晰明了,虽然没有什么专业的进销存,只是原始地记录一笔笔支出与收入,后面是备注说明钱的去处,但是明玉看着觉得非常说明问题。她拿了先翻下来,翻完一本交给明成一本,看到最后,简直有将本子摔明成脸上的冲动。看完便冷冷瞅着明成夫妇两个的反应。她到今天才又知道一层,原来父母经常接济给明成的家用数量不小。虽然明成时常还钱,但是她心中粗略计算一下,父母收入的一半进明成口袋了。不知朱丽这个注册会计师看不看得出这一点。
朱丽最先是搬了椅子与明成一起看,但她看得慢,后来变成明成看完的交给她看。
苏大强将账记得极细致,即使烧菜时候临时跑出去买包酱油米醋之类的几毛钱也记在账上。但饶是如此细碎,他们两人的支出还是有限得很,常常一页纸不到便是一个月的进出。
记账是从明成读书开始,朱丽做惯审计,善于从数字与说明中发现问题总结问题。第一年第二年的看下来,平淡无奇,但看得出这家手头比较拮据,每月几乎没有结余。到得第三年,也就是明玉上大学那年起,她留意了,果然,里面没一笔明玉的开销,而给明成每月生活费却是不少,朱丽记得以前读大学时候,她差不多也只有那么点钱做零用。便是连春节到时,给明玉买衣服之类的开销也一笔都无,却有给明成买衣服,给明哲买礼物寄邮件的花费。而每月开始有几十块几百块的结余,悉数被存进了银行。
第五年开始结余多了,对了,明成毕业了。有几笔大的开销,是装修房子的。朱丽略一思索,便已想到,那时候她与明成谈恋爱,他们花钱装饰门面。所以算起来,这笔开销应该记在明成头上。然后隔三岔五的,都有一笔比较大的菜篮子支出,朱丽不由心虚地想,好像那是公婆为应付她到明成家玩的吃喝支出。
而后,她看到婆婆时常不断地在1日到10日间给明成钱,明成发工资的时间在每月的10日,可见他每月都花光了钱问家里要。但明成有还钱,还了又借,好像是借多还少。朱丽也不大记得清楚,准备回头好好累计一下这笔账。
至于明玉说起的大房换小房的那笔差价,果然一分不少地打进明成账户。同时打入的还有一笔存款,注明是给买房用的。朱丽心中一回忆,正好是当时明成拿出的购房款。那时做按揭还得付十万头款,明成拿出六万,她从家里借了四万,而账本记载打入的存款正好是六万。后来她将钱还了父母,从后面的账目来看,好像明成没还。而他们的装修,则大多是用大房换小房的差价了。朱丽顿时感觉背后冷汗刷地一下冒出来,冷津津地刺入心头。
后面的账,大同小异,果然这个家没明玉什么事,所有的花费大多堆在明成身上,而小部分给明哲与两老对分。她相信这本账,但这本账推翻了她心中固有的概念。她是个靠数字吃饭,以数字为据的人,这本账上面的数字,让她透过往日苏家和煦温暖的场景,看到截然不同的婆婆公公和丈夫。
她看向自己的丈夫,这时候竟觉得他有点陌生。他这是傻了还是蠢了,那么多年,竟没看到家中如此的不公?他这个既得利益者于心何安?可是如果婆婆没有去世,依然存活,不出现需要赡养公公这么件波折的话,这种假象还会继续下去吧?那她也会一如既往地来婆婆家喝婆婆专为她准备的抹茶酸奶,吃婆婆专为她烧的好菜好饭。她也是个无耻的既得利益者,这个认知让她羞愧。
明玉见朱丽也终于看完,才继续前面的话题。“刚才说了第一条,爸来我家住。被爸否决。我的第二条是……”
朱丽忽然打断明玉的话,“不用第二第三了,爸的生活我们照顾,明玉你没义务。”
明玉与明成都吃惊地看向朱丽,但朱丽还是坚决地重复了一遍,“明玉,你没义务。你不用再参加讨论。”
明玉注视朱丽良久,才起身道:“好,那我先走。再见。”她将手伸给朱丽,与神思不宁的朱丽握了下手,但是没搭理明成和父亲,径直打开门走了。
关于赡养父亲的事,明玉想得很明白。父亲如果有胆敢跟她住,她两幢房子,父亲住甲,她就住乙,有怨气的两个人没必要在一个屋檐下百忍成钢。她会出钱请保姆照顾父亲,因为她不缺钱。但除此之外,她无心也无力,她甚至懒得跟明成他们解释。明成这样的惫懒人,解释了,他知道了,有用吗?有用又怎样?只是没想到朱丽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这么爽快就做出让她不必承担义务的决定,这倒让明玉对朱丽这个娇娇女有点刮目相看。
苏大强看见明玉走了,感觉头顶的压力消失大半。稍稍扭了扭肩膀,不起眼地移动了一下屁股,他坐直了。才刚坐直,只听明成问了一句:“爸,我问你们借得多,还是还得多?”
朱丽没想到明成居然会问出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忍不住冷冷地道:“自己拿账本加加减减算一算不就得了?”
明成这才注意到朱丽的脸色铁青,忙走过来笑道:“怎么了?好,好,我算,我算。”
朱丽看到明成坐到桌边,拉开架势,她看着心烦,走过去一把拿过账本,掏出纸笔计算器一边计算,一边记录。苏大强的原始数据在她训练有素的手指下面,迅速变成整齐可观的表单。但是,朱丽的脸色却随着数据的不断列出,而不断深沉。看着最后得出的数字,她将计算器推给明成。“我们两个人的收入一个月合计有两万,但是我们平均每个月还向拿退休工资的你父母伸手拿一千五到两千。而你父母支持我们婚房的六万,与装修的六万,合计十二万,我们至今没还。我们真做得出来。”
苏大强听着这话,感觉风向有异,忙又补充一句:“你们妈每天搓麻将,虽然有输有赢,但输少赢多。每天几十块进账是有的,都没入我的账。但我知道大多进了明成腰包。”
明成迷惘地看看计算器,再看看老爹,自言自语道:“我都没想到问家里拿了那么多,还以为都还了呢。每次还钱,妈还说还那么多干吗,两人有退休金,不用儿女出钱养老。我从来都没算过这笔账。”
朱丽则是想到每次到公婆家来,吃了还拿,婆婆总是装了时令吃食让他们带回家,如今家中冰箱里还有一盒年前婆婆做的芝麻核桃阿胶膏呢。可是他们两个又吃又拿,吃的拿的是谁的东西?公婆退休收入固定,被他们吃了拿了,公婆的生活质量下降,当然,明玉更是得不到一点好处了。可是,以前,她还以为公婆家与同等收入的她父母家一样,生活小康,吃喝不愁,以为他们到公婆家看到的便是公婆平日里的生活。看了账目才知道,原来,公婆只维持了最基本生活水平,他们的脂膏,被她和明成恃爱之名搜刮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