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爷举步来到朝房坐等。那棺材店主人到五更时候,忙忙叫齐伙计,将棺木抬扛至法场,点起二百个灯笼。只见法场俱是“忠臣孙成”四字,照得如同白日。太太见了心欢道:“我儿有此忠心。”家人也有哭,也有笑。那哭的问那笑的道:“哥哥,死在目前,有什么好笑?”那笑的道:“兄弟你看灯笼上,多写‘忠臣孙成’四字,岂不快活?”
不表法场闹热,再讲万历天子五更登殿,说道:“今因先帝旧臣海瑞,与张太师作对,上了六款,款款俱是大罪。寡人难以分别曲直。不想给事孙成也敢出来评本,奏张大师该满门处斩,甚为可恶!所以寡人传旨,再有评此本者,满门诛斩。
谅他今日必不敢再来评本。但那海瑞果是忠臣,昨日朕见太后,太后细述始末,十分尊敬他。谅他今日必又劾奏,叫朕怎么处置呀?”
那百官都上朝了,内侍传旨:“百官有事启奏,无事退班。”
那内侍话犹未毕,班内闪出四个大臣,俯伏金阶奏道:“臣吏部一本,为升任员缺事。”“臣户部一本,为奏钱粮事”。“臣都察院一本,为不法减宪事。”“臣海瑞一本,为藐法欺君事。”接本官接铺在龙案,圣上看过道:“吏部、户部、都察院三本,候旨定夺;海恩官这本昨日看过,何必再上?”海瑞道:“臣昨日虽上,未蒙圣上准行,故此今日又上。若是今日圣上不准,明日又上。若蒙圣上准了,臣就不上。”皇爷道:“恩官老了,差不多些罢了。”海瑞道:“臣姜桂之性,至老愈辣。今日万岁若不准臣所奏,老臣必碎首金阶。”
圣上正在两难之际,只见孙成出班,俯伏奏本。圣上道:“孙成,今日所奏何事?”孙成道:“臣当评本。”圣上道:“又评何本?”孙成道:“评海瑞奏居正之本。”圣上道:“今日怎么评法?”孙成道:“依前评法,张居正该满门处斩。”圣上勃然大怒:“寡人昨日传旨,再评此本者,该满门诛戮。好大胆泼官,又来评本!敢是要死么?”孙成道:“启万岁:臣母、妻及一家男女共八十一口,早已绑赴法场候旨了。”皇上拍案大怒,喝道:“绑了!”直殿将军赶上,将冠带剥下,就绑了。圣上又传旨道:“将孙成押付法场,并满门一同处斩!”那海瑞见了。心中大怒,大叫道:“万岁使不得!”赶上龙床,正要衔衣强谏。圣上吃了一惊,忙忙跳下龙床,退入后宫去了。
海瑞道:“罢了!罢了!我看圣上到这田地,作我海瑞不着。赶到法场,陪孙成同死罢!”大踏步来到法场而去。
到了法场,见孙成一家俱绑在这里等刑,候旨开刀。海瑞抱着孙成大叫道:“孙先生,只望来京扳倒奸臣,报答圣恩,不想张居正安然无事,反害你一门惨死。我海瑞寸心如割,今特来陪你同死。”孙成道:“海老先生说哪里话来?我孙成自愿作个忠臣,与你何干?我到阎罗殿上告诉此情,老先生还要再寻机会,作了阴阳二路夹攻,必要扳倒奸臣,方消我气。”二人正在言语,不想来了一位救星,是开国元勋,称第一位龙虎将徐电是也。徐电打围回来,一路想来:“我祖徐达,佐太祖平定江山,蒙太祖封中山王之职,又赐打王金锤,上打昏君,下打奸臣;又画龙像一轴。供奉在我家中。今日本藩到郊外打围,得了许多野兽,好不快活,就此回府。”徐千岁一路行来,由法场经过,只见法场中人众纷纷。徐爷道:“手下家将打听,今日所决何人?”家将一打听,忙忙回禀:“启千岁,不好了!圣上将郡马全门处决,不知何事!”千岁闻言大惊,立刻叫家将传令,叫监斩官刀下留人,如有违令开刀,其罪不小。
千岁飞马回府,吩咐左右把龙像请出,挂在龙车。千岁手执金锤,即刻来到朝门,三声大炮轰天。圣上听见,忙叫太监查看。回报是徐国公,请了太祖龙像,到朝见驾。圣上心中一想:“不知王叔今日何事请龙像到朝?朕当接见。”圣上出金銮,同百官来到午门,接进龙亭,供奉殿中,就叫:“王叔,今日何事,请龙像上朝?有何本奏?”只见徐千岁手执金锤,怒气冲冲,总不开口。圣上又道:“到底何事?乞王叔奏明。”
徐千岁道:“万岁听信奸贼张居正,屈害忠良,今日杀到臣妹丈的家里来了。”圣上道:“御姑丈是谁?”徐国公道:“吏部给事孙成。”圣上道:“呵,朕实不知。今朕即传旨赦孙成一家入朝见驾,加官压惊。望王叔奉回龙驾罢。”徐干岁大喜,领了旨意,奉龙驾回府而去。
这朝中赦诏飞奔法场而来,监斩官接了,忙令军士将孙成全家尽行赦绑。那家人八十一口男女,欢天喜地,一齐回府。
孙成来到金阶叩首谢恩。圣上开口道:“赐卿平身。朕不知孙卿是朕御姑丈,倒着卿受惊。今赐卿御宴一席,与卿压惊;再升卿为都察院掌堂都御史。”孙成正要谢恩,闪出海瑞,跪在金阶:“臣海瑞启奏:孙成该贬不当升。”孙成听了想道:“呀!海瑞莫是方才唬昏了,怎么要贬起我来?”只见圣上问道:“海卿,孙成怎的该贬?”海瑞道:“孙成明知张居正是万岁宠用的,他偏奏他斩罪,明是欺君,理该贬削。”那圣上原是不喜孙成的,只怕徐王叔厉害,巴不得有人劾他,便连忙传旨道:“依卿所奏,该贬何职?”海瑞道:“今有湖广荆州理刑陈大成任满应升,乞将陈大成升署御史,孙成贬作理刑厅,两相确当。”圣上便传旨:“孙成速到吏部领凭,赴任供职。”各官退朝。
海爷对孙成道:“先生不要看我,我对你说明朝廷贬官有例,理应速行,不许耽搁。如若挨延,我便奏你违旨欺君了。”
孙爷口虽不应,心中实忿恨,把眼铮铮看海瑞。海瑞道:“你看我则甚?快些去吧。你要阴阳夹攻,我要内外夹攻。”孙爷心中不快,无奈回家,拜见太太、夫人。
太夫人道:“我儿,你娘今日本拟九泉相会,不想蒙圣上天恩赦免,又加我儿官职。如今实授何职?”孙成道:“母亲说也不信。孩儿因海瑞忠义,舍死评本,朝廷准家舅保奏,赐儿都察院之职。不想海瑞反奏孩儿当贬不当升。朝廷准奏,贬儿荆州理刑。他又对儿说,朝廷贬官,如若挨延,还要奏儿违旨欺君。想他许多年纪,天下大事也见得多,为何今朝七颠八倒起来?”太夫人听了,说道:“儿呵!那海瑞忠臣,是有智有谋的人,不应如此,其中必有深意。为娘女流之辈,不解其中深意。你速去见你舅舅,一则谢他保命之恩;二则求他参解贬官之意。他是国家重臣,精于世故,必能参透。”孙爷道:“母亲主见极是。”孙成辞了太太,打轿来到王府,也不用通报,一直来到后堂,拜见王妃岳母:“岳母在上,小婿拜见!”王妃道:“贤婿常礼罢。你母子受惊了。海瑞怎保你?”孙成道:“岳母大人,小婿一言难尽”正言间,徐千岁来到,叙礼坐下,千岁说:“妹丈受惊了。”孙成道:“呵,舅舅,为臣理当如此。”千岁道:“好个理当如此!侍女们,备酒!”须臾,酒席排完。二人对坐,饮酒中间,千岁问道:“妹丈你去见驾,圣上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