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尼带了韦小宝越墙出宫,回到客店,取出经书察看。这部经书黄绸封面,正是顺治皇帝皇韦小宝交给康熙的。白衣尼揭开书面,见第一页上写著:“永不加赋”四个大字,点了点头,向韦小宝道:“你说鞑子皇帝要永不加赋,这四个字果然写在这里。”一页页的查阅下去。《四十二章经》的经文甚短,每一章寥寥数行,只是字体极大,每一章才占了一页二页不等。这些经文她早已熟习如流,从头至尾的诵读一遍,与原经无一字之差,再将书页对准烛火映照,也不见有夹层字迹。
她沉思良久,见内文不过数十页,上下封皮还比内文厚得多,忽然想想袁承志当年得到“金蛇秘笈”的经过,当下用清水浸湿封皮,轻轻揭开,只见里面包著两层羊皮,四边密密以丝线缝合,拆开丝线,两层羊皮之间藏著百余皮剪碎的极薄羊皮。
韦小宝喜叫:“是了,是了!这就是那个大秘密。”
白衣尼将碎片□在桌上,只见每一片有大有小,有方有圆,或为三角,或作菱形,皮上绘有许多弯弯曲曲的朱线,另有黑墨写著满洲文字,只是图文都已剪破,残缺不全,百余片碎皮各不相接,难以拚凑。韦小宝道:“原来每一部经书中都藏了碎皮,要八部经书都得到了,才拼成一张地图。”白衣尼道:“想必如此。”将碎皮放回原来的两层羊皮之间,用锦缎包好,收入衣囊。
次日白衣尼带了韦小宝,出京向西,来到昌平县锦屏山思陵,那是安葬祟祯皇帝之所。陵前乱草丛生,甚是荒凉。白衣尼一路之上,不发一言,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伏在陵前大哭。韦小宝也跪下磕头,忽觉身旁长草一动,转过头来,见到一条绿色裙子。
这条绿裙子,韦小宝日间不知已想过多少万千次,夜里做梦也不知已梦到多少千百次,此时陡然见到,心中怦的一跳。只怕又是做梦,一时不敢去看。
只听得一个娇嫩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声什么,说道:“终于等到了,我……我已在这里等了三天啦。”接著一声叹息,又道:“可别太伤心了。”正是那绿衣的声音。
这一句温柔的娇音入耳,韦小宝脑中登时天旋地转,喜欢得全身如欲炸裂,一片片尽如《本十二章经》中的碎皮,有大有小,有方有圆,或为三角,或作菱形,说道:“是,是,你已等了我三天,多谢,多谢。我……我听你的话,不伤心。”说著站起身来,一眼见到的,正是那绿衣女郎有美绝伦的可爱容颜,只是她温柔的脸色突然转为错愕,立即又转为气恼。
韦小宝笑道:“我可也想得你她苦……”话未说完,小腹上一痛,身子飞起,向后摔出丈余,重重掉在地下,却是给她踢了一交。但见那女郎提起柳叶刀,往他头上砍落,急忙一个打滚,拍的一声,一刀砍在地下。
那女郎还等再砍,白衣尼喝道:“住手!”那女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抛下刀子,扑在白衣尼怀里,叫道:“这坏人,他……他专门欺侮。师父,你快快把他杀了。”
韦小宝又惊又喜,又是没趣,心道:“原来她是师太的徒北,刚才那两句话却不是向我说的。”哭丧脸慢慢坐起,寻思:“事到如今,我只有拚命装好人,最好能骗得师太大发慈悲,作主将她配我为妻。”走上前去,向那女郎深深一揖,说道:“小人无意中得罪了,还请姑娘大量,不要见怪。姑娘要打,尽管下手便是,只盼姑娘饶了小人性命。”
那女郎双手搂著白衣尼,并不转身,飞腿倒踢一脚,足踝正踢中韦小宝下颚,他“啊”的一声,又向后摔倒,哼哼唧唧,一时爬不起身。
白衣尼道:“阿坷,你怎地不问情由,一见面就踢人两脚?”语气中颇有见责之意。
韦小宝一听大喜,心想:“原来你名叫阿坷,终于给我知道了。”他随伴白衣尼多日,知她喜人恭谨谦让,在她面前,越是吃亏,越有好处,忙道:“师太,姑娘这两脚原是该踢的,寮在是我不对,真难怪姑娘生气。她便再踢我一千一万下,那也是小的该死。”爬起身来,双手托住下颚,只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这倒不是做诈,实在那一脚踢得不轻。
阿珂抽抽噎噎的道“师父,这小和尚坏死了,他……他欺侮我。”白衣尼道:“他怎么欺侮你?”阿珂脸一红,道:“他……欺侮了我很多……很多次。”
韦小宝道:“师太,总而言之,是我胡涂,武功又差。那一日姑娘到少林寺去玩……”白衣尼道:“你去少林寺?儿家怎么能去少林寺?”韦小宝心中又是一喜:“她去少林寺,原来不是师太吩咐的,那更加好了。”说道:“那不是姑娘自己去的,是她的一位师姊要去,姑娘拗不过她,只好陪著。”白衣尼道:“你又怎地知道?”
韦小宝道:“那时我奉了鞑子皇帝之命,做他替身,在少林寺出家为僧,见到另一位姑娘向少林寺来,姑娘跟在后面,显然是不大愿意。”白衣尼转头问道:“是阿琪带你去的?”阿珂道:“是。”白衣尼道:“那便怎样?”阿珂道:“他们少林寺的和尚凶得狠,说他们寺里的规矩,不许女子入寺。”
韦小宝道:“是,是。这规矩实在要不得,为什么施主不能入寺?观世音菩萨就是女的。”白衣尼道:“那便怎样?”韦小宝道:“姑娘说,既然人家不让进寺,那就回去罢。可是少林寺的四个知客僧很没礼貌,胡言乱语,得罪了两位姑娘,偏偏武功又差劲得很。”
白衣尼问阿珂道:“你们跟人家动了手?”
韦小宝抢道:“那全是少林寺知客僧的不是,这是我亲眼目睹的。他们伸手去推两位姑娘。师太你想,两位姑娘是千金之体,怎能让四个和尚的脏手碰到身上?两位姑娘自然要闪身躲避,四个和尚毛手毛脚,自己将手脚碰在山亭的柱子上,不免有点儿痛了。”
白衣尼哼了一声,道:“少林寺武功领袖武林,岂有如此不的?阿珂,你出手之时,用的是哪几招手法?”阿珂不敢隐瞒,低头小声说了。白衣尼道:“你们将四名少林僧都打倒了?”阿珂向韦小宝望了一眼,恨恨的道:“连他是五个。”
白衣尼道:“你们胆子倒真不小,上得少林寺去,将人家五位少林僧人的手足打脱了骱。”双目如电,向她全身打量。阿珂吓得脸孔更加白了。白衣尼见到她颈中一条红痕,问道:“这一条刀伤,是寺中高手伤的?”
阿珂道:“不,不是。他……他……”抬头向韦小宝白了一眼,突然又颊晕红,眼中含泪道:“他……他好生羞辱我,弟子自己……自己挥刀勒了脖子,却……却没有死。”
白衣尼先前听到两名弟子上少林寺胡闹,甚是恼怒,但见她颈中刀痕甚长,登生怜惜之心,问道:“他怎地羞辱你?”阿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