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相井一身布衣,在一个修有假山假水的花园里驻足观望,手里抱着一把大扫帚。
花园坐落在山脚上,面积不大,但视野开阔,站在园内任何一处,都可以瞅见城市的一角:一片杂乱无章的屋顶和墙垣、电线杆、烟囱。园子虽小,倒是脏腑不缺,花台,水池,假山,曲径,凉亭,样样有,花地里种有花花草草,有月季、玫瑰、丁香、杜鹃、冬叶青、菊花等,还有桃树和桂花树各两棵,高大的桉树一株,另有一丛密匝匝的凤尾竹。相形之下,菊花的品种和样式最多最醒目,大的,小的,高的,矮的.红的,黄的,白的,摆成花篮的,扎成牛形马样的,颇为隆重。只是眼下,花期已过,花都凋谢了,看上去显得病恹恹的。其他那些花草果树也是一样,要不是过了花期,要不就还没有到花期,都不见开花结果。入冬了,枝叶也少了生气,只有那丛临水的凤尾竹,对初来乍到的寒气似乎很不了然,仗着临水的优势,依然绿得发亮。
这儿是重庆著名的上清寺,如今由于汪精卫主席的驾临,这儿的花草都被善待了,土被翻过,枝被修过,落叶天天有人打扫,再加上汪主席推崇陶渊明,甚爱菊,专门为他移来不少菊花。总而言之,虽不是花开烂漫之季,但看上去园子还是精神抖擞的,置身其中是留得住脚步、散得了心的。
汪主席眉清目秀,诗才照人,人才和文才均出众。他的《双照楼诗词稿》里收录了一首咏菊的词《疏影》,百十字长调,景致写得极好,与一九三八年秋末初冬上清寺的环境相仿佛,摘录在此:行吟未罢,乍悠然相见,水边林下。
半塌东篱,淡淡疏疏,点出秋光如画。
平生绝俗违时意,却对我、一枝潇洒。
想渊明、偶赋闲情,定为此花萦惹。
正是千林脱叶,看斜阳阒寂,山色金赭。
莫怨荒寒,木末芙蓉,冷艳疏香相亚。
不同桃李开花日,准备了、霜风吹打。
把素心、写入琴丝,声满月明清夜。
山坡坐北向南.花园有南北两道门,南门大,一扇大圆形,直径达两米,通往汪府正院:花园在正院背后,是后花园的意思;北门小,一扇拱形单门,走出去,穿过一条百十米长的羊肠小道,便有一座小院,高高在上,坐在山坡上,一棵树冠庞大的黄桷树,遮天蔽日,把小院内主建筑隐去大半,上下看,都难以一下判定这是何处。
这是寺院,只有一个不到三十平方米大的庙堂,供着如来观音(正面如来,背面观音)。小且不说,更是私密的,不准外人参观、供奉。
事实上,这是汪主席的私家庙堂,不对外布道传福,对的只是汪主席和家人及随从。
庙里有两个和尚,一个四十多岁,人高马大,眼睛明亮,是小庙之主;另一个是头皮青青的小和尚,十七八岁,脖子上有一道泛红的刀疤,显然是新疤,还在长新肉。
相井在这里面负责清洁卫生,白天经常抱一把扫帚转来转去,关了门却常常教训两个和尚。其实,他是这里面真正的老大,黑老大,两个和尚都是他千里迢迢带来的同胞,跟班,大和尚能飞檐走壁,武功高强,小和尚正在向他拜师学艺。
不用说,这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混账地方,是相井暗渡陈仓的据点。作为日本在华重要特务机构——梅机关(前身是竹机关)派出的一名要员,相井今后要替汪精卫走通降日之路献计献策,保驾护航,同时也负有监视汪的职责。说好听点,他有点秘密外交使节的意思,说难听了就是个跑腿的,来做一些游说、串通的工作。
此外,相井也肩负着父母大人交给他的把惠子弄回家去的“家务”。陈家鹄不是死了吗,她还留在中国干吗?吃一堑,长一智,她该幡然醒悟了,该回到她父母身边去了。
说实话,相井对这份工作不是很满意,大老远的,深入虎穴,太危险!他在上海当药店老板当得蛮好的,一面做着乐善好施的大好人,一面拿着梅机关的身份和薪水,既能精忠报国,又能牟利发财。关键是安全,而且好玩,朋友多,寻开心的地方多,没有身在异乡的孤独感。上海是太阳旗的天下,也是有钱男人的天下,花花世界,吃喝玩乐,比东京还丰富多彩。可来这鬼地方,整天做贼心虚提心吊胆且不说,还有那么多时间不知道怎么打发。在上海,时间跟黄浦江的江水一样在流动,在这里,时间成了花园里的这潭死水,臭烘烘的。
这两天,他很不开心的,姜姐倒是见了几次了,可让她通知警长召集那些人来开个会,至今都没落实。这都是些什么人嘛,素质太差了!好在刚才姜姐来报过信,那些人总算都通知到了,约好了,今天晚上可以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