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伯雷的灵位设在王母洞中。弟子将首级和身子缝上入殓。韦小宝率领天地会众兄弟在灵前上香致祭,跪下磕头,心想:“要讨好曾姑娘,须得越悲哀越好。”装假哭原是他的拿手好戏,想起在宫中数次给老婊子殴击的惨酷、为洪教主所擒后的惊险、一再被方怡欺骗的倒霉、阿珂只爱郑克晙的无可奈何,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初哭时尚颇勉强,这一哭开头,便即顺理成章,越哭越是悲切,大声道:“司徒老英雄,晚辈久闻你是一位忠臣义士,大大的英雄好汉。当年见到你公子的剑法,更知你武功了得,只盼能拜在你的门下,做个徒子徒孙,学几招武功,也好在江湖上扬眉吐气。哪知道你老人家为奸人所害,呜呜……呜呜……真叫人伤心之极了。”司徒鹤、曾柔等本已伤心欲绝,听他这么一哭,登时王母洞中哭声震天,哀号动地。徐天川、钱老本等本来不想哭的,也不禁为众人悲戚所感,洒了几滴眼泪。韦小宝捶胸顿足,大哭不休,反是王屋派弟子不住劝慰,这才收泪。他将巴朗星拉了过来,取过一柄钢刀,交在司徒鹤手里,说道:“司徒少侠,你杀了这奸贼,为令尊报仇。”司徒鹤一刀割下巴朗星的首级,放在供桌上。王屋派弟子齐向韦小宝拜谢大恩。本来韦小宝小小年纪,原也想不出这个收买人心的计策,那是他从《卧龙吊孝》这出戏中学来的。周瑜给诸葛亮气死后,诸葛亮亲往柴桑口致祭,哭拜尽哀,引得东吴诸将人人感怀。幸好戏中诸葛亮所念的祭文太长,辞句又太古雅,韦小宝一句也记不得,否则在王屋山上依样葫芦的念了出来,可就立时露出狐狸尾巴了。这么一来,王屋派诸人自然对他感恩戴德,何况当日韦小宝将司徒鹤等擒住之后,赠银释放,卖过一番大大的交情。但他是清廷贵官,何以如此,众人始终不解。钱老本将司徒鹤叫在一旁,说明自己一伙人乃天地会青木堂兄弟。但韦小宝在朝廷为官,他的身份却不能吐露,只怕一有泄漏,坏了大事,只含糊其辞,说他为人极有义气,“身在曹营心在汉”,众兄弟都当他是好朋友。司徒鹤一听之下,恍然大悟,更连连称谢,其时语出至诚,比之适才心中疑虑未释,又是不同了。跟着谈起王屋派今后出处,司徒鹤说派中新遭大丧,又逢官兵围山,也没想过这回事。钱老本微露招揽之意。天地会在江湖上威名极盛,隐为当世反清复明的领袖,王屋派向来敬慕,又是志同道合。司徒鹤一听大喜,便与派中耆宿及诸师兄弟商议,人人赞同。他当即向钱老本请求加盟。钱老本这时才对他明言,韦小宝实是青木堂的香主。当日下午,天地会青木堂在王母洞中大开香堂,接纳王屋派诸人入会。众人拜过香主,便都是韦小宝的部属了。他心中欢喜,饮过结盟酒后,便想开赌,和新旧兄弟大赌一场。李力世、钱老本等连忙劝阻,说道兴高采烈的赌钱,未免对刚逝世的司徒伯雷不敬。韦小宝赌不成钱,有些扫兴,问起王屋派的善后事宜。李力世道:“王屋山在山西、河南两省交界,不属咱们青木堂管辖。按照本会规矩,越界收兄弟入会,是不妨的,但各堂兄弟不能越界办事,最好司徒兄弟各位移去直隶省居住。”钱老本道:“鞑子皇帝差韦香主来攻打王屋山,司徒兄弟各位今后不在王屋山了,韦香主就易于上报。”司徒鹤道:“正是,小弟谨遵各位大哥吩咐。”韦小宝道:“司徒大哥,现下我们要去扬州,给史阁部起一座忠烈祠。这祠堂起好,大伙儿就去打吴三桂了。”司徒鹤站起身来,大声道:“韦香主去打吴三桂,属下愿为前锋,率同师兄弟姊妹,跟吴三桂这恶贼拚个死活,为先父报仇雪恨。”韦小宝喜道:“那再好也没有了,各位这就随我去扬州罢。只不过须得扮作鞑子官兵,委屈了一些。”司徒鹤道:“为了打吴三桂,再大的委屈也是甘心。韦香主做得鞑子官,我们自也做得鞑子兵。何况李大哥、徐大哥各位,不也都扮作了鞑子兵吗?”当晚众人替司徒伯雷安葬后,收拾下山。会武功的男子随着韦小宝前赴扬州。老弱妇孺则到保定府择地安居,该处有天地会青木堂的分舵,自有人妥为照应。
韦小宝对张勇等言道,王屋山匪徒眼见大军围住,知道难以脱逃,经一番开导,大家一起归降。他已予以招安,收编为官兵。张勇等齐向他庆贺,说道都统兵不血刃,平定了王屋山的悍匪,立下大功。韦小宝道:“这是四位将军之功,若不是你们团团围住,众匪插翅难飞,他们也决计不肯投降。待兄弟申报朝廷,各有升赏。”四将大喜,知道兵部尚书明珠对他竭力奉承,只要是韦都统奏报的功劳,兵部一定从优叙议。韦小宝初时担心曾柔跟随王屋派妇孺,前赴保定府安居,如指定要她同去扬州,可有些说不出口。待见她换上男装,与司徒鹤等同行,心中说不出的欢喜。一路之上,他总想寻个机会,跟她亲热一番。可是曾柔和众位师兄寸步不离,见到了他,只腼腼腆腆的微笑不语。韦小宝想要和她说句亲热话儿,始终不得其便,不由得心痒难搔。倘若他只是清军主帅,早就假公济私,调这小亲兵入营侍候,但身为天地会香主,调戏会中妇女乃是厉禁,众兄弟面上也不好看,只有干咽馋涎,等候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