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4)
时间:2021-10-2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流潋紫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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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关闭得久了,有些微微地气闷。如懿伸手推开后窗,但见午后的阳光安静地铺满朱红碧翠宫苑的每一个角落,一树一树红白紫薇簌簌当风开得正盛,衬着日色浓淡相宜。日光洒过窗外宫殿飞翘的棱角投下影来,在室中缓缓移动,风姿绰绰,好似涟漪轻漾,恍然生出了一种无言相对的忧郁和惆怅。偶尔有凉风徐徐贯入,拂来殿中一脉清透。隔着远远的山水泼墨透纱屏风,吹动帏帘下素银镂花香球微击有声,像是夜半雨霖铃。满室都是这样空茫的风声与雨声,倒不像是在酷热的日子里了。
如懿从泥金花瓣匣里取了几片新鲜刮辣的薄荷叶放进青铜顶球麒麟香炉里,那浓郁至甜腻的百合香亦多了几分清醒的气息。她做完这一切,方从带来的红竹食盒里取出一碗莲子百合红豆羹来,柔婉笑道:“一早冰着的甜羹,怕太冰了伤胃。此刻凉凉的,正好喝呢。”
皇帝瞧了一眼,不觉笑着刮了刮如懿的脸颊道:“红豆生南国,最是相思物。皇后有心。”
如懿轻巧侧首一避,笑道:“百年和好,莲子通心,皇上怎的只看见红豆了?”
皇帝舀了一口,闭目品位道:“是用莲花上的露水熬的羹汤,有清甜的气味。一碗甜羹,皇后也用心至此么?”
如懿的笑如同一位痴痴望着夫君额妻子,温婉而满足:“臣妾再用心也不过这些小巧而已,不必永珹和永琪能干,能为皇上分忧。”
皇帝道:“来时碰到永珹与嘉贵妃了?”
如懿替皇帝揉着肩膀,缓声道:“嘉贵妃教子有方,不只永珹,以后永璇和永瑆也能学着哥哥的样子呢。”
皇帝倒是对永珹颇为赞许:“嘉贵妃虽然拔尖儿要强,有些轻浮不大稳重,但永珹却是极好的。上次木兰围场之事后,朕实在对他刮目相看,又比永琪更机灵好胜。男儿家嘛,好胜也不是坏事。”
如懿俨然是一副慈母情怀,接口道:“最难得是兄友弟恭,不骄不矜,还口口声声说要提携五阿哥呢。也是愉妃出身寒微,不能与嘉贵妃相较。难得嘉贵妃有这份心,这般教导孩儿重视手足之情。”
皇帝的脸色登时有几分不豫:“他们是兄弟,即便愉妃出身差些,伺候朕的时候不多,但也不说不上要永珹提携永琪,都是庶子罢了。何况永琪还养在皇后你的膝下,有半个嫡子的名分在。”
“什么嫡子庶子!”如懿蕴了三分笑意,“臣妾心里,能为皇上分忧的,才是好孩子。”她半是叹半是赞,“到底是永珹能干,小小年纪,也能在运河钱娘上为皇上分担了。可见得这些事,还是自己的孩子来办妥当。有句话嘉贵妃说得对,高斌是做事做老成了,却也不济事了。”
皇帝剑眉一扬,已含了几分不满,声线亦提高:“这样的话是嘉贵妃说的?她身为嫔妃,怎可妄言政事!这几日她陪永珹进来,朕但凡与永珹论及南河侵亏案时,也只许她在侧殿候着。可见这样的话,必是永珹说与他额娘听的!”
如懿有些战战兢兢,忙看了一眼皇帝,欠身谢罪道:“皇上恕罪,嘉贵妃是永珹的生母,永珹说些给他额娘听,也不算大罪啊!”她一脸的谨小慎微,“何况皇上偶尔也会和臣妾提起几句政事,臣妾无知应答几句,看来是臣妾悖妄了。”
皇帝含怒叹息道:“如懿,你便不知了。朕是皇帝,你是皇后,有些话朕可以说,你可以听。但永珹刚涉政事,朕愿意听听他的见解,也叮嘱过他,身为皇子,凡事不可轻易对人言,喜恶不可轻易为人知,连对身边至亲之人亦是如此。”他摇头,“不想他一转身,还是忘了朕的叮嘱。”
如懿赔笑道:“永珹年轻,有些不谨慎也是有的。”
皇帝道:“这便是永琪的好处了。说话不多,朕有问才答,也不肯妄言。高斌在南河案上是有不妥,但毕竟是朕的老臣,好与不好,也轮不到嘉贵妃与永珹来置喙。看来是朕太过宠着永珹,让他过于得志了。”
如懿见皇帝动气,忙替他抚了抚心口,婉声道:“皇上所言极是。永珹心直口快,将皇上嘱咐办的事和臣妾或是嘉贵妃说说便算了,若出去也这般胸无城府,轻率直言,可便露了皇上的心思了。本来嘛,天威深远,岂是臣下可以随意揣测的,更何况轻易告诉人知道。”
皇帝眸中的阴沉更深,如懿也不再言,只是又添了甜羹,奉与皇帝。二人正相对,却见李玉进来道:“皇上,后日辰时二刻,总督那苏图之女戴氏湄若便将入宫。请旨,何处安置。”
皇帝徐徐喝完一碗甜羹,道:“皇后在此,问皇后便是。”
如懿想了想道:“且不知皇上打算给戴氏什么位分,臣妾也好安排合她身份的住所。”
皇帝沉吟片刻,便道:“戴氏是总督之女,又是镶黄旗的出生。她尚年轻,便给个嫔位吧。”他的手指笃笃敲在沉香木的桌上,思量着道:“封号便拟为忻字,取欢欣喜悦之情,为六宫添一点儿喜气吧。”
如懿即可道:“那臣妾便将同乐院指给忻嫔吧。”她屈身万福,保持着皇后应有的气度,将一缕酸辛无声地抿下,“恭喜皇上新得佳人。”
皇帝浅浅笑着:“皇后如此安排甚好。李玉,你便去打点着吧。”
此后几日,如懿再未听闻金玉妍陪伴永珹前往芳碧丛觐见皇帝,每每求见,也是李玉客客气气挡在外头,寻个由头回绝。便是永珹,见皇帝的时候也不如往常这般多了。
这一日的午睡刚起,如懿只觉得身上乏力,哄了一会儿永琪和璟兕,便看着容珮捧了花房里新供的大蓬淡红蔷薇来插瓶。
那样娇艳的花朵,带露沁香,仿若芳华正盛的美人,惹人怜爱。
如懿掩唇慵懒打了个呵欠,靠在丝绣玉兰花软枕上,慵懒道:“皇上昨夜又是歇在忻嫔那儿?”
容珮将插着蔷薇花的青金白纹瓶捧到如懿跟前,道:“可不是?自从皇上那日在柳荫深处偶遇了忻嫔,便喜欢得不得了。”
如懿取过一把小银剪子,随手剪去多余的花枝:“那时忻嫔刚进宫,不认识皇上,语言天真,反而让皇上十分中意,可见也是缘分。”
容珮道:“缘分不缘分的奴婢不知。忻嫔年轻貌美,如今这般得宠,宫中几句无人可及。皇后娘娘是否要留心些。”
如懿修剪着瓶中大蓬蔷薇的花枝,淡淡道:“忻嫔出身高贵,性子活泼烂漫,皇上宠爱她也是情理之中。何况自从玫嫔离世,舒妃自焚,嘉贵妃也被皇上冷落,纯贵妃与愉妃、婉嫔都不甚得宠,唯有庆嫔和颖嫔出挑些,再不然就是几个位分低的贵人、常在,皇上跟前是许久没有新人了。”
容珮撇撇嘴道:“年轻貌美是好,可谁不是从年轻貌美过来的?奴婢听闻皇上这些日子夜夜歇在忻嫔的同乐院,又赏赐无数,真真是殊宠呢。”
如懿转过脸,对着妆台上的紫铜鸾花镜,细细端详地看着镜中的女子,纵然是云鬓如雾,风姿宛然依稀如当年,仔细描摹后眉如远山含翠,唇如红缨沁朱,一颦一笑皆是国母的落落大方,气镇御内。只是眉梢眼角悄悄攀援而上的细纹已如春草蔓生,不可阻挡。她的美好,已经如盛放到极致的花朵,有种芳华将衰开到荼蘼的艳致。连自己都明白,这样的好,终将一日不如一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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