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心里都装着杂七杂八的东西,而张三的心里长着石头,并开枝散叶。
缺少很多歪门邪道的念想,张三认定的理儿也就成了溪边的河石,没角没边,看着光鲜,砸着自己,那才叫一个往死里疼。
张三说自己和石头无关,有关的只是那些串在村子里的流言蜚语。他说他不在乎那些咬舌根子的事情,咬着自己,就跟蚊虫叮咬一样,用酸麻子叶子的水,酸酸叮咬处,什么都过了。这样一说,张三倒成了村里大肚的人。
不过,把一个无缘无故得来的虚名往自己身上靠,或许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张三在夜里嘀咕着,白天却从来不说,装着什么事儿没有,把**挺得宽宽的,显示出一幅真的很大肚的样子。
其实,大肚不大肚,张三肚子里弯弯拐拐的肠肠肚肚清楚,张三拳头那么大的心眼儿更清楚,谁叫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已经被别人挂得高高的东西,落下来总是一件丢人现眼的事情。
张三有空没空都喜欢往天上看,有时天上是云,有时是星星月亮,有时什么也没有,空洞得跟他的心一样。
心空得厉害的时候,他就去找杨二摆摆话,两人一遇见,少不了两斤江津白酒一盘花生米,龙门阵是老农门阵,毕竟一只苍蝇一杆烟叶功夫就能飞完的凹村,要想找到新鲜话题,比想要找到一条藏洞里的五花蛇还要难。酒有辣味的时候,他想给杨二摆摆心里过不去的坎,但杨二每次都会把他猎野鹿的经历,一遍一遍的摞着讲,讲到最后,张三往往分不清到底杨二是打到了一头鹿还是一头老虎。酒喝到水的味道时,张三就不说话了,大多数起身就飘着走,杨二还在那里没天没地给张三坐着的板凳摆着他打鹿的事情。
前些日子,李婆来到张三家里,为了她家的驴踢伤张三的事情说着软话,“你张三是村里出了名不斤斤计较的人,别跟俺家一头畜生生闷气,俺家日子过得苦闷,又摊上一个又聋又哑的废人,过日子就有跟在火上烤一样。”话没说完,豆大的眼泪珠子在李婆的皱纹间趟着。按理,谁家的驴踢了谁,不说去村口李中医那里看看,也得带上十几二十个鸡蛋来看看,这李婆倒好,啥没带来不说,哭得跟张三把她怎么着似的。张三知道,李婆每滚出眼眶的泪珠子都是有价的,至少一颗泪珠子能抵上一个鸡蛋。张三打发李婆回去了,自己却在床上躺了几天。李婆临走时,用袖子擦干镶嵌在皱纹里的泪花花,高兴地说:“张三这娃真是个好娃,大肚呀。”说着把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割断了从外透进屋的光线,没开灯的屋里顿时染成一片漆黑。
“张三,张三,今天轮到你家三分地灌水。”张三放下手中的包谷壳,走出屋子,只见管水的幺妹子站在上方,肩上扛着钉耙,一只脚跨在土堆上,活生生的把西落的太阳背在背上。“大概啥时候?”张三站在门口,用一只手遮着额头,幺妹子黑黢黢的影子和后面刺眼的阳光在一起,让他睁不开眼。你现在就去地里候着,上家的地喝足了水,自然顺着沟渠流下来。说着,幺妹子走开了,剩下又落了一节下去的太阳挂在那里。一阵干旱过后,地就跟个饿死鬼一样,张着嘴巴等着。水,窸窸窣窣的从杂草疯长的沟渠里流下来,跟做贼似的,流到张三脚下。他从地边站起身来,边拍屁股上的泥巴,边用钉耙去抹平地上的屁股印。完后,他盯着水看,水流经的地方,地里冒着一个个气泡,他乐着:“慢点喝,慢点喝,看把你急得。”放了好一会儿,水却趴在原地不动弹了。照理说,按轮子排的水,沟渠里的水是不会小的。他扛着钉耙顺着水理上去,走到半路,水来了,他又顺着水回到了地里。可又放了一会儿,水又小了,他又扛着钉耙顺着水理上去,又到半路水又来了。他心里气,坐在一块石头上,抽了一只烟,看着水,水没有变细,他就回地里了。可刚到地里水又小了,一股怒火烧在心里,他气冲冲的沿着沟渠往上走,和前两次一样,水又大了,他没有管,一直顺着水渠理上去,他心想一定得抓住偷水的贼,扇他耳光。正在这时,他看见王小从玉米地里走了出来,一双胶鞋湿漉漉的。“按轮子灌水,是不能偷水的,难道你不知道吗?”张三冲着王小说。王小说:“哥,消消气,我也是没法,俺家地里的玉米都快燃起来了,按轮子的话,我还要等五天,那怎么行呀。”王小嬉笑着说。“管水期间偷水,是要罚款的,走咱们去见村长。”说着,张三去拉王小的衣服。“大哥,俺家人都说你大肚,让我向你学习,我这次错了,下次再不敢了。况且,你拉着我去见村长,你家地里跨了坎怎么办?”王小说着,从裤包里拿出一支烟给张三点着,“大哥,你是大肚的人。”张三瞪了王小一眼,烟不接,就往地里赶。“大哥,你真好。”身后传来王小细声细气的说话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得意的口哨声。张三来到地里,看着水流淌着,怎么想,怎么觉得不是滋味,一脚踹起一团干瘪瘪的泥饼。
他知道,以后有关他大肚的事情还会接二连三的遇见,他心里隐隐作痛,这痛的东西,化成气鼓鼓的东西,穿过肠胃,砰的一声从屁眼里排了出来。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脸。张三为了那张脸,是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幺幺,长在心里的石头,开出的花是苦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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