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担一头挑着农村,一头挑着城市。这句诗是我有感而写,因为扁担与上海确有某种联系。
那天到离家很近的环球港去逛逛,路上遇见一个外地中年妇女挑着担子走来,她问我:先生,葡萄要吗?嘉定马陆的,吃口很甜。我还没有应答,近处有两个上海姑娘插话:多少钱一斤?8元。那个妇女摘了一颗葡萄给姑娘品尝。哦,很甜,称一斤吧。
卖葡萄的小贩走了,她肩上悠然晃动的扁担,勾起了我对儿时的回忆,那时生活如有一份欢悦,常与这挑担做生意的小贩分不开。
旧时一根扁担可挑起三百六十行。到弄堂来卖糖粥的、卖酒酿的、卖小馄饨的、卖酸辣菜的、卖黄泥螺的、卖海货的等等,无不挑着担子。最让人兴奋的是爆炒米花的小贩,左邻右舍纷纷拿着洋籼米、年糕片和山芋干,带着钢精锅子排队。如要放糖精片,则多收两分钱。随着震耳欲聋的“嘭嘭”声响起,顿时气雾弥漫周围,膨化食品先倒入一只大麻袋里,然后再倒进锅里拿回家。挑担卖敲糖的小贩,两块铁片夹在手里敲得清脆悦耳,吸引我们小人围观。小贩说没有钱,可以把家里的各种废品拿来换。一次我用捡到的几根铜丝换了一块敲糖,几个发小一起分了吃,感觉很快乐。最有意思的是吃“生肖”。挑担卖糖画的手艺人进弄堂,只要你说出自己的生肖,小贩手里盛糖浆的勺子就像一支画笔,瞬间在铁板上勾勒出形象活泼的生肖来,粘上一根细棒,拿在手里可看可吃很好玩。
扁担把甜的、香的、咸的、酸辣的挑进了弄堂。那些磨剪刀、修鞋子、换牙刷毛、弹棉花、修棕绷、箍脚桶的,也挑着担子轮番转悠弄堂。我特别喜欢看补碗,那是工匠的细活演示。有一次补碗师傅为我家修补一只有裂缝的饭碗,只见他端坐小凳,两腿夹住破碗,手拿钻杆钻洞。师傅说0.5毫米的微孔要打得不深不浅,铜钉才牢固,最后他抹一把油膏擦一下,盛水一试,滴水不漏。母亲说比买一只新碗便宜多了。
挑担进城的人越来越多,发生在改革开放以后。我上下班每天要经过铁路新客站,下了绿皮火车的外地人,大都挑着自己的行李来打工,高峰时一年有上百万人。这是我所看到的不同于小时候的挑担人。老弄堂大都拆迁了,他们大多投入了上海翻天覆地的城市改造热潮中。每个建设工地上,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当年我在东方明珠施工现场周边见过他们的身影。后来的金茂大厦、上海中心等等,都有扁担进城的烙印,包容的上海把他们称为“新上海人”。这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他们中的不少优秀者已经落户上海啦。我还在电视里看到浦东一个标志性建筑中,有关方特意立碑,把参加施工的新老上海人的姓名镌刻在碑上留作纪念。这无疑是对农民工“扁担精神”的一种褒扬吧。
曾经看过一本记录老上海的摄影画册,100多年前的外滩还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滩涂,根本没有什么高楼大厦。正是一代又一代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用肩挑人扛的原始苦干加后来的能干、巧干和现在的实干、智干,把上海建设成为一个现代化的超级城市。今天高铁四通八达,“沪漂”们肩上的扁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时尚的拉杆箱。蓦然回首,发现身边的一切变化如此之大。从扁担进城到扁担回归,折射的是上海的巨变。我不由联想起上海一路走来,从小变大,由大变美,离不开那千万根韧性十足的扁担啊。当年杨怀远的那根小扁担更是全国知晓。换个角度来说,敢挑重担,砥砺前行也是上海成就自己的体现,所以才有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当下。我觉得这根“扁担”仍在,不过它要挑起的是一个更美的梦想:把上海建成世界瞩目的全球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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