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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的蜜月与黄昏

时间:2022-01-1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马温 点击:
  人生的长度,徐志摩有一个比喻,就是午后到黄昏的距离。这很像他的自况。他的一生,浪漫摩登,该有的他都有,没有的他就追,民国四大美女,两个被他追得神魂颠倒,所谓幸福的获得感,他是很多的。他有一手好牌,别人艳羡不已,他也自得其乐。只是好牌还没用完,他就遭遇空难,死得很惨烈,这并不影响我们对他的分类:他是一个有趣的人。
 
  民国史上好多人,瞄一眼就被我们翻篇,徐志摩却被我们反复看。也有生厌的时候,就扔到角落里不睬他。可是某一天,你又想起这个人的故事。有趣的人,你总是希望多看他几眼,看他的作品,他的照片,还有他的故居。
 
  硖石镇上徐志摩的故居,是一幢小洋楼,那是父亲送给他的结婚礼物。小楼刚盖好,徐志摩就给陆小曼报喜讯,说这是我们的香巢,请燕子快快飞来。燕子如约飞来,两人在小楼里过了一段莺莺燕燕花花叶叶的甜美生活。徐志摩和这幢小楼的亲密史就是一个蜜月的长度,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将近二十年的时光,是在徐家另一处老宅里度过的。后来,老宅破旧了,继续存在似乎有辱名人风采和家乡颜面,于是被推土机夷为平地,小洋楼的颜值高,就被地方政府指定做了徐志摩的故居。谁也不能说这里不是他的故居而是他的婚房,婚房不也是他住过的地方么?
 
  故居有个花园,最大的植物是芭蕉,叶子已经探出墙头,还有一把竹子、一丛茶花、一棵石榴。竹子瘦小,既有倦容又有病态,茶花和石榴枝条交缠又显得凌乱,觉得这个园子似乎缺少花匠的照料。园子应当有口井,曾被徐志摩夸为“这一潭清冽的泉水”,当年徐陆新婚燕尔,时常在井边“洗濯”“解渴”和“照影”。这口井还在么?不必慌张,井还在,靠近些,低头看,没有水,都是土,快要填到井口了,土中长了一圈草,绿绿的颜色,肥肥的叶面,边缘排满锯齿。这口井如今的模样,新月派诗人见到了会不会大惊失色?这是一个参观者的多虑,而徐志摩故居的管理人心不在此,任由这个花园荒芜着,他的心思放在房间布置上去了。
 
  名人故居的使命是复原一段消逝的场景,要讲究真实性,不能伪造。徐志摩故居复原的是蜜月时的场景,楼中既有徐陆的洞房,也有徐父徐母的房间,这很好理解,让人费解的是,张幼仪早已和徐志摩登报离婚,为什么小楼中还会出现她的卧室?
 
  张幼仪有一句名言:“离婚就像一把梯子,让我从痛苦爬到了幸福。”有了这样痛切的心得,这个女人还会在别人的香巢里抢占一个居住单元,天天窥看别人秀恩爱么?这不是自寻羞辱么?张幼仪不是那样的人,事实是,她从未踏进小楼半步。编造出这个段子,还煞有其事地在小楼中为张幼仪布置一个展室的,正是故居管理人。他的初心大约是想让观众相信,这幢小楼是温馨的,平静的,和谐的,不但守旧的老人和新潮的夫妇相处融洽,徐志摩的弃妇和新欢也是同处一个屋檐下,彼此尊重。用心良苦,只可惜是段伪历史。
 
  名人故居既是展览场所,当然要讲布展艺术,但再怎样翻新,总得依据事实。陆小曼进驻香巢后,处处搭一号女主的架子,吃剩下的冷饭推给徐志摩,要上楼就喊快抱我,抱她的人还是徐志摩,公公婆婆看得目瞪口呆,恨也说不出口,疼也说不出口,共同生活没几天,就主动告别一个屋檐下的尬生活,灰溜溜撤走了。
 
  对历史的叙述,不能演变为随意性书写。随意性的反面是诚实,历史是怎样,你就怎样去复原。复原历史是画工笔翎毛,不能大泼墨写意山水,违背真实性的布展,再好也是涂鸦。好多名人故居都有写意成分,除非你一个不看,否则,不能太当真。
 
  离徐志摩故居不远就是洛塘河,沿河向前走,就到了南关厢。南关厢现在被命名为“历史街区”,它的含义之一是指尚未拆除的老街老巷。过去这种街巷多到数不清,后来几乎都被推土机碾压成了泛黄的记忆,少数几条劫后余生的就显出了特殊价值,比如历史价值,文化价值,最诱人的是旅游价值,这样的街区就成了景点。
 
  南关厢游人如织,我们也在其中。小巷弯曲,石板铺街,门脸很小,每一个店名都有不俗的设计感。街不长,竟然还有一家图书馆,名字也好听,“书香驿站”。隔着窗玻璃向里看,迎窗桌上,端正坐着一个小读者,十来岁的模样,捧着一本杂志看得很投入。杂志的封面是我熟悉的,《中国国家地理》。继续看热闹,看奶茶店,看关帝庙,看灯彩展、油画室,看游人在石拱桥上拍照,一大圈看下来,原路返回,又到了书香驿站,往里看,小读者还在,看的还是地理杂志。这本杂志,封面是固定设计,一个宽边的红色边框,却在右侧有意破开一个缺口。这是很好的寓意。那个缺口是入口,引导读者阅读杂志的文章图片,又是出口,鼓励读者迈开双脚,告别杂志,到真实的地理环境中去探险。我订了这本杂志,最新一期的主打内容,有羌塘新化石、改写青藏高原年龄、碎片复活成国宝、青蒿素发现新功能,我很好奇,是哪篇文章吸引了这个小男孩?徐志摩就是从看书看报开始,孜孜求学,最终走出小小的硖石镇,成为民国才子的。
 
  徐父徐母负气离开后,倒成全了一对新人,小楼成了纯净的二人世界,一个吟诗,一个绘画,累了就到楼后的小花园莳花刈草,又累了,就汲桶井水洗手剖石榴吃。当年那口井,盈盈动人,据说井栏还是粉红的,和新房中的梳妆台一个色调,这样的日子,怎么看都像童话。
 
  童话千般好,只有一桩不好——容易破灭。果然,蜜月还在进行中,硖石镇外就传来隆隆炮声。不同派系的军阀为了争抢地盘,在附近打起仗来。枪炮子弹野蛮得很,不会怜爱才子佳人,才子佳人只好结束蜜月,躲进上海租界。
 
  听不到炮声,这对才子佳人又找到一种秀恩爱的新方式,夫妻联袂登台唱戏。陆小曼演苏三,“宛转情多,令人心醉”,徐志摩演解差崇公道,“台步如机械人,令人发噱”。陆是有些功底的京剧票友,徐差多了,是业余中的业余,但因为是名人,自有名人效应罩着,他们的一颦一笑都能成为次日报纸有温度的花边新闻。
 
  徐志摩聪明好学,如果戏台实践多几次,相信他会逐步缩小和陆小曼的差距,有一天也能演些比衙役更紧要的角色,只是他的时间用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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