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用铁杖统治他们。
——启示录II:25
我在位于北方大草原上的阿瑟·考利营和其他几千个倒霉蛋一起接受了新兵训练。我得强调一下,它的确是个营地,那儿仅有的一座永久性建筑是用来存放设备的。我们吃住在帐篷,但却在外头生活——如果那种日子称得上生活的话,当时我可不这么认为。我习惯了温暖的气候,那儿给我的感觉是北极点就在营地北方几英里处,而且有越来越近的趋势。毫无疑问,冰河期又回来了。
但是运动能使你保持温暖,他们会想方设法使你得到足够的运动。
到那儿第一天,没等天亮他们就把我们叫醒了。我因为无法适应时差,好像那时才刚刚睡着。半夜三更把人叫起来,我简直无法相信有人当真能干出这种事来。
但他们就是干出来了。一个不知道设在什么地方的喇叭大声播放军队进行曲,响得能把死人吵醒。一个浑身长毛的讨厌家伙从连部走来,一路高喊:“所有人都出来!站起来!马上!”当他回过头来又叫喊一遍时,我刚刚戴上帽子,接着便被我的衣服绊了一下,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他对于我的处境毫不在意,甚至没停下来看看我会不会摔下去。
十分钟之后,穿着裤子、内衣和靴子,我和其他家伙高高矮矮站在一起,准备开始训练。太阳刚从东方的地平线上露出脸。面对我们的是一个肩膀很宽,表情阴沉的家伙,身上的穿着和我们一样,只不过我看上去像是个活死人,而他则脸颊刮得发青,裤线笔直,靴子可以当镜子使,精神抖擞,完全清醒,像是经过了完全的放松,充分的休息。你会产生这样的感觉,那就是他永远不用睡觉,只需要每十万英里检查一下,时不时掸掸灰尘就行。
他咆哮着:“全连注意,立——正!我是职业中士兹穆,你们连的连长。你们跟我说话时,先敬礼,说‘长官’——要向所有拿着教鞭的教官敬礼,称呼他们‘长官’。”他现在就拿着一根其大无比的藤杖,在空中一挥,以此显示他所说的教鞭是什么。昨天晚上刚到这儿时,我注意到有人拿着它们,还以为自己也会领到一根哩。现在,我的想法变了。“——我们这儿没有足够的军官来教你们。所以,我们训练你们。谁在吸鼻子?”
没有回答——“谁在吸鼻子?”
“我。”一个声音回答道。
“‘我’什么?”
“我吸了鼻子。”
“我吸了鼻子,‘长官’!”
“我吸了鼻子,长官。我觉得冷,长官。”
“喔!”兹穆走向那个吸鼻子的人,在他鼻子底下一英寸处挥了挥他的大藤条,发问道:“姓名?”
“吉金斯……长官。”
“吉金斯……”兹穆重复着,仿佛这个词让人恶心,甚至是一句下流话。“我想,今后你晚上巡逻时,也会因为流鼻涕吸你的鼻子,是吗?”
“我希望不是,长官。”
“我也不希望。但是你觉得冷。嗯……得想想办法。”他用棍子点了点,“看见那儿的军械库吗?”我向那边望去,除了草原之外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几乎在天尽头处有一座孤零零的建筑物。
“离队。跑个来回。我说的是跑。快!布鲁斯基!给他计时。”
“是,中士。”五六个拿着藤杖的人中有一个离开队列向吉金斯跑去,轻易追上他,用教鞭打了几下他的屁股。兹穆又转过身对着我们,我们仍然颤抖着保持立正姿势。他从头至尾走了一遍,逐个瞪着我们,满脸不高兴。最后,他站在我们面前,摇着头,仿佛在自言自语,但是声音响到足以让我们听清:“这种破事儿怎么老是落在我头上?”
他看着我们。“你们这些猿人——不,不是‘猿人’,你们还没有那么高等。你们这群有缺陷的病态猴子……一群关在围栏里、胸部塌陷、挺着松垮垮大肚皮的难民。我这一辈子里,从来没见过这么可耻的妈妈的小宝贝——你,说你呢!收起你的肚子!抬起头!我在对你说话!”
我缩起肚子,尽管我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我。他不停地说呀说呀,听着他的咆哮,我慢慢忘记了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他这一大堆话里连一句重样的都没有,也没有使用亵渎神灵或是淫秽的下流话。(后来我发现,只有在非常特殊的场合下,他才会使用它们。今天晚上的这次算不上。)但是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我们的缺点,身体上的,智力上的,道德上的,还有基因上的,说得详细极了,极具侮辱性。
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没有感到自己受了侮辱。我开始对他的遣词造句产生了强烈的兴趣。要是他能加入我的辩论小组就好了。
终于,他停止了,好像快哭了。“我受不了了。”他痛苦地说,“非得活动活动筋骨,发泄一下子不可。我六岁时那套玩具木头兵都比你们强。好吧!你们这群丛林虱子中有没有自认为能打垮我的?你们当中有没有男人?说话!”
整个现场一片寂静。我没有开口。我毫不怀疑,他会反过来打垮我的。我坚信这一点。
我听到队列的远端,个子高的那头,传来一个声音。“我想我能……长官。”
兹穆看上去挺高兴。“好!站出来,让我瞧瞧你。”那个新兵站了出来,他看着挺吓人的,比兹穆中士还要高上三英寸,肩膀也比他宽。“你的姓名,士兵。”
“布莱金里奇,长官——我的体重有两百一十磅,决不是什么‘松垮垮大肚皮’。”
“你想怎么跟我较量?”
“长官,想怎么找死你自己挑吧。我可不是好对付的。”
“好的,没有规则。你准备好了就开始。”兹穆把他的藤杖扔在一边。
较量开始了——紧接着又结束了。大个子新兵坐在地上,右手攥着左手腕,一声不吭。
兹穆冲他弯下腰。“骨折了?”
“可能是吧……长官。”
“对不起。你冲得太快了。知道医务室在哪儿吗?别管了——琼斯!把布莱金里奇带到医务室。”他们正要走,兹穆轻轻拍了拍他的右肩,轻声说:“咱们过一个月左右再试一次,我让你瞧瞧今天我用的这一招。”我觉得这种话应该私下说,但是他们站的地方离快冻死的我还不到六英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