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暴发后,我一直闭门在家,看书成为打发时间的最好方法。断断续续,一直在读《布罗茨基谈话录》和以赛亚·伯林的《个人印象》。两本书中,都有关于诗人阿赫玛托娃的篇章。对这位“俄罗斯诗歌的月亮”,两位作者都充满了深厚的感情。
其中,布罗茨基回忆起这样一件事:1965年2月15日,阿赫玛托娃寄给他两支蜡烛。那时,布罗茨基25岁,阿赫玛托娃对他这样一个年轻诗人非常赏识,并一直给予关怀和鼓励。在《个人印象》中,以赛亚·伯林记录了阿赫玛托娃和自己的对话。她说:“我们是以20世纪的声音说话,这些新的诗人谱写新的篇章。”“他们会让我们这一帮人黯然失色。”这里所说的“这些新的诗人”和“他们”中,首先包括布罗茨基。这时,布罗茨基正被流放,在偏远的荒野之地收到两支蜡烛,心情可以想象。
更何况,这是两支什么样的蜡烛啊。布罗茨基回忆:这两支蜡烛“来自锡拉库扎,极其美好——它们在西方制造:透明的蜡烛,阿基米德式的……”
我無法想象透明的蜡烛是什么样子,尤其是燃烧的时候,通红的火焰升腾在透明的蜡烛上的样子。因为我见过的蜡烛都是白色或红色的,从来没见过透明的。我也不知道阿基米德式的蜡烛是什么样子的,只知道锡拉库扎是意大利西西里岛上的一座古城,来自那里的两支古典式的蜡烛,无疑是珍贵礼物。对于正在受难的布罗茨基,其珍贵不仅在于感情的古典,同时,也在于燃烧的蜡烛给予他光明的希望。
对于中国人,蜡烛有芯和竹子有节一样,成为感情和气节的古老象征;或西窗剪烛,表达一种情感与期待。
蜡烛,在阿赫玛托娃那里,也曾经是诗的一种意象。记得在《安魂曲》中,她写过这样的诗行:蜡烛在我的窗台上燃烧,因为悲痛,没有其他理由。
这是只有阿赫玛托娃和布罗茨基那一代人才有的记忆。蜡烛,便不止于诗的意象,更成为生命中的雪泥鸿爪,一个时代抹不去的印迹。蜡烛无语而沧桑,燃烧着一代人的悲痛,这种诗歌,便具有了史诗的意味。
事过经年,关于这两支蜡烛的细节,晚年的布罗茨基记忆犹新。往事重忆,旧诗新读,别有一番滋味。尤其在武汉封城一月有余的日子里,读这样的诗句,让我不由得想起武汉城中那些来自全国各地、救死扶伤的医护人员,还有那守望互助的满城百姓,特别是想起那些为救灾而献身的医护人员,那些因病毒入侵而逝去的芸芸众生,更是痛彻心扉。“因为悲痛,没有其他理由”,燃烧的蜡烛,似燃烧着我们共同的心。
夜静心不静,我写下一首打油诗,以抒读后之感:“闭户锁门伤岁华,读诗阿赫玛托娃。春风不解江边疫,冷雨犹开纸上花。樱树花前月空落,安魂曲后夜哀笳。一联蜡烛悲痛在,垂泪替人多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