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坚信,一旦哪位女士下决心要嫁给一个男人,那么,能使这个男人幸免于难的唯一方法便是立即逃之夭夭。
其实也不尽然。比如有一次,我的一个朋友意识到这种不可避免的阴影正在向他逼近时,就从一个港口乘船而逃(他的全部行装就是一把牙刷,因为他太清楚自己将面临的危险和立即行动的必要性了)。他在世界各地周游了一年,当他感觉平安无事,在他出走的那个港口登陆时,他看到的头一个人,那个兴高采烈地在码头上向他招手的人,正是被他甩脱了的那位小妇人。
只有一次,我知道有个人在这种情况下设法逃出了罗网。他的名字叫罗杰·查林。在他爱上露丝·巴罗的時候,他早已不年轻了,他有丰富的经验,因此他能谨慎从事。然而露丝·巴罗有一种可以使大多数男人俯首就范的天赋。正是这种才能剥夺了罗杰所具有的常识、谨慎和世故。
巴罗太太——因为她已经守寡两次——生着一双非常漂亮的黑眼睛,那是我所见过的最动人的眼睛。泪水好像随时会从这双眼睛里夺眶而出。从这双眼睛里你能感觉到,这个可怜的人儿,她所经历的苦难是其他任何人都没有经历过的。假如你像罗杰·查林那样,是一个坚强有力而又非常阔绰的人,那么,你毫无疑问会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挺身而出,站在生活的苦难和这个无依无靠的小人儿中间保护她。我从罗杰的话里听出来,所有的人都欺负巴罗太太。她显然是那种事事不顺心的倒霉人。要是她嫁了人,丈夫准打她;要是她和掮客打交道,人家准骗她;要是她雇个厨子,那家伙免不了也是个酒鬼。
当罗杰告诉我说他终于说服巴罗太太和他结婚时,我祝愿他幸福。
“我希望你们也能成为好朋友,”他说,“她有点儿怕你,知道吗?她觉得你这个人冷冰冰的。”
“说真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你是非常喜欢她的,对吗?”
“非常喜欢。”
我的回答不能比这更简短了。我知道她很愚蠢,又觉得她很有心计。她在我心目中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我第一次遇见她时,我们一起打桥牌。在她跟我一家时,她两次打掉我最大的牌,我却表现得像天使一样。不过应当承认,我当时想过,如果有人该流眼泪的话,与其说是她不如说是我。而且到晚上打牌时,她输给我一大笔钱,她说以后会寄给我一张支票,可是我一直也没收到。我不禁想到,下次我们见面时,要摆出一副苦相的,肯定是我而不是她。
罗杰把她介绍给他的朋友;他送给她很多名贵的珠宝;他不论到什么地方都要带着她;他们宣布最近就要举行婚礼。这真是一举两得:他做了一件好事,同时是一件他求之不得的事。
然而,忽然间,他的爱情终止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的眼睛睁开来,他又一次像过去那样老于世故了。他意识到,露丝·巴罗是下了决心要嫁给他。他郑重地起誓,任什么也不能使他和露丝结婚。开始,他感到进退两难。现在,由于头脑非常冷静,他清楚地了解他所要应付的是怎样一个女人。他明白,假如要求她解除婚约,她会(以诚恳的方式)为她受到伤害的情感索取高额的赔偿。除此之外,甩掉一个女人会使男人的处境非常尴尬:人们往往觉得他这样就是品行不端。
罗杰将自己的计划埋在心里。不论从言谈上还是举止上,他都丝毫不露出对露丝的感情已产生变化的迹象。他还是对她体贴入微、温柔备至。他们决定,只要找到合适的房子就立刻举行婚礼,因为他现在还住在单身房间里,而她也还住在公共寓所里。
于是,他们开始寻找他们渴望得到的住宅。房屋经理人一给罗杰送去一批房单,他就带着露丝一起去看这些房子。要想找到完全令人满意的房子是非常困难的。罗杰又向更多的房屋经理人提出了申请。
他们一幢接一幢地看过这些住所,检查得非常仔细,从房子底层的地窖一直看到房檐下的阁楼。这些房子有的显得太大,有的又太小;有的离闹市区太远,有的又太近;有的房钱太贵,有的房子又过于破烂;有的太憋闷,有的又太透风;有的太阴暗,有的又太空旷。罗杰总能挑出一点儿毛病说房子不合适。当然,他是不容易满足的:除非是十全十美的房子,否则他绝不忍心让他心爱的露丝住进去,而十全十美的房子还有待发现。
找房子是一件令人疲倦和厌倦的事儿。露丝很快就开始发脾气了。罗杰恳求她耐住性子:毫无疑问,他们所寻求的那种房子一定是有的,只要稍稍坚持一下就一定会找到。他们挑过成百上千的房子,爬过成千上万阶楼梯,察看过数不清的厨房。露丝精疲力竭,不止一次大发雷霆。
“如果你不能很快找到一幢房子,”她说,“我只好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哼!要是这样下去,我们再过多少年也没法儿结婚。”
“别这么说,”他回答,“我希望你要有耐心。我刚从新的房屋经理人那里收到一批新房单。这一批至少有六十幢房子。”
他们又开始去找寻。他们又察看了更多更多的房子。有两年时间他们一直在找房子。露丝那伤感而美丽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几乎是阴沉沉的神色。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巴罗太太有着天使一样的耐心,可是最后她也反叛了。
“你到底打不打算跟我结婚?”她质问他。
她的声音里含着一种不常出现的严厉。尽管如此,罗杰在回答时仍然是温文尔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