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住电梯楼五楼,然而养了七只长幼不同的猫。每次回家,听见脚步声,猫们便从各处跑出来,环侍左右,“喵喵”地叫个不停,有刚有柔,有疾有缓,或撒娇,或乞求,顿时有了“领主”的感觉。 客人进门,总疑惑我养那么多猫。说抓老鼠吧,太多。说养宠物吧,又全是些二三十元一只的普通货。 书上说,搞文艺的,是人类中的“老小孩”,即“不失赤子之心”的人;在官场生意场混的,是人类中的“少壮者”,他们奉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哲学家思想家历史学家则是人类中“老人”,他们沉思,寡欲,专注。“老小孩”喜欢养点小动物,如画家黄永玉喂几十条狗,文学家季羡林养猫不断。我弄点千字文自娱,难道也染此习性? 养猫缘自灭鼠。住电梯楼五楼,门外有个近百米的平台,以下是办公楼,以上是住宅,这平台成了我的“庭院”。经过几年的苦心经营,盆景奇石,花花草草,林林总总,高低错落。可不知什么时候,竟成了老鼠的“乐园”。它们成群结队穿梭于花草树木之间,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喝茶的石桌凳,夜晚成了老鼠的舞台,或窃窃私语,或追逐游戏。思考再三,我决定买鼠药,悄悄地放在必经之处。第一天居然放翻五只,其中两只处于垂死状态。尾长,耳大,须长,嘴尖,实在丑陋。黄永玉先生《写给孩子的动物寓言》一书首页即画了一只小老鼠,下面题了字“我丑,但我妈喜欢。”想到这些,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但想起平常它们啃沙发咬书报等行径,狠心将它们埋在花钵里,埋在果树下,不管是已经死掉的,还是是叽叽喳喳挣扎的。遥想它们的尸首来年变成美丽的鲜花或香甜的果实,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自豪,心里多少好受些。 再放老鼠药,不灵了。鼠们似乎通过某种神秘渠道作了警告,根本就不碰一下。对我的报复则花样翻新,一些在室内嘶咬,一些啃树咬花,难道它们知道同伴埋在那里?我只得另想办法,买来类似沾苍蝇的那种纸片,放置于门的内侧,老鼠跳下去即被粘住,虽弄到几只,但很快就无效。它们蹲在门坎上,倒吊着身子,用嘴轻轻将纸片拱开,再鱼贯而入。人类在蛇、虎等称谓前面加“老”字,以示敬畏和佩服,而小巧的鼠也享此殊荣,并非浪得。 我只有借助猫这个鼠的老冤家了。在乡场上三十块钱买了一只猫,比老鼠大不了多少。卖猫的人说,带回家用绳子或笼子控制两三天,就惯家了。这只猫在笼子里不停地鸣叫,那些老鼠果真老实了,天敌就是不一样。可这猫吃得少,瑟瑟缩缩的,别说抓老鼠,就是活下去也难。七天后我再去赶乡场,又遇到那个卖猫的人。我说了猫的情况。他说,没有伴,太孤单,还有一只,要买不?我没反应,他有些急。说上次三十,这次只要二十。我们农村的猫,不好看,但咬老鼠勤快得很。我说,好,好。伟人说过,管它黑猫白猫,逮着老鼠就是好猫。猫岂论美丑? 两只小猫见面,抱着“痛哭”一场,之后相互舔毛,然后是散步,毕竟有血缘关系,说不定它们做梦都想见面呢。心情好了,饮食大增,它们开始在庭院打闹,老鼠自然就撤退了,只在晚上出来“徒步”。两只猫协同作战,一个蹲在高处瞭望,一个在地上守候,老鼠饿得实在支不住了,冒险出来,便不断丧命。我家的耗子逮完了,两只猫又担负起其他人家的捕鼠任务。 过了一段时间,我又去赶乡场。遇到两只小猫被粗稻草绳系着,在那里囚徒似地哀鸣。我看它们一眼,不知是我身上有猫的气味,还是我长相善良,那两只猫轮番地看着我,不断地叫唤。我听出有乞求解救它们的成分,似乎我是它们的救星。我不想再买猫,家里那两只猫,到处拉屎拉尿,它们用沙发和木质家具磨爪子,弄得烂兮兮的,妻子与女儿多次抗议。但是,猫无助的神情总在眼前晃动,叫声老在耳边回响。我忍不住倒回去,两只猫叫得更凄楚。我问,多少钱?卖猫人回答,你同它们有缘分,两只三十。 领回来之后,老住户欺负新住户,打架。老住户中的一只猛扑,失控,跌下来,伤了一条腿。因院墙不高,它来不及玩“猫旋”。三只脚走路,无法继续战斗。一对二,老住户失败,被迫接纳了新住户。那位伤兵有些另类,看着它走路一颠一颠的样子,忍不住想,“冲(张狂之意,去声)”的人没有好下场,“冲”的猫也没有好下场。 伤兵经常舔那只脚,也试着放在地上走。它不会找药买药,我得帮它。跑到附近的宠物医院,可热闹了:有住院输液的,有换药的,有问诊的。那床与人睡的一样大,每个床头贴有住院者的姓名。“贝贝”是只波斯猫,纯黑,用童毯盖着,在闭目养神。“妮妮”是只贵宾犬,公的,双目无神,看着床上的玩具发呆。“阿黄”是只哈巴狗,穿着花背心,鞋子放在床上。医生见到我的猫,有不屑一顾的神情。我将猫的症状讲了,医生摸了一下,说:“初步判断是软组织受伤,要确诊,需要照片。”“要多少钱。”“一百多。”医生看我有些舍不得钱,微微一笑,说:“抱回去吧,这猫不值得花那么多钱。养几天或许就好了。”我郁闷,患者的生命与健康应该是平等的。 医生歇下来。我问:“这床怎么那么大?”他说:“主人陪护可以睡和躺。比如大狗,这床就合适。个子再大,比如牧羊犬,我们就不接收。”“住一天,要多少钱呢?”“和人一样,一百,两百,三百不等,品种珍贵就收高一些。床位紧的时候要预约。”“那狗明明是雄性,怎么取个女性名字?”“你老人家不懂,人可以男扮女装唱歌,狗取个女人名字有何不可?再说兴义这地方,见到男人漂亮乖巧孝顺,老人不也妹呀妹的叫过不停。”伤兵被我抱着,东瞧一下西看一眼,不敢叫唤,估计同我一样好奇。猫狗界也有天上人间之别。 回家后,那猫依旧吊着脚走路,偶尔也试着走几步。过几天,居然好了。经过这番磨难,它不再欺负新住户,显得老成多了。 过了几个月,一只怀孕的猫出现在庭院里,大概是只流浪猫。那些老住户居然不欺负它。难道猫们知道照顾特殊群体,就像我们为孕妇让座?那母猫喵喵地叫着。看在那些未出世的小猫的面上,我分足够的食物给它。先是狼吞虎咽,次则慢嚼细咽,最后呜呜地叫着,似有感谢之意。一段时间母猫不来了。也许它回家了吧,或者有人家收养了它。我念叨它,牵挂它,又暗自祝它交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