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完饭,将饭碗往桌上一搁,便找出但丁的《神曲》,翻出一句他以前曾深为感慨的话,以作为对父亲这种人的评价,和对那些不腰疼人回帖的反驳:文中“父亲”角色,是懦夫的典型。但丁在《神曲》中有说,“地狱之走廊,懦夫受刑之地……这些都是无声无臭的懦夫……他们对于上帝既不反叛,也不忠实;他们是只知自私自利的骑墙派。这一班幽灵既为天国所摈弃,因为天国要保持他的纯洁,又不为地狱所收容,因为罪恶之徒尚有自夸之点呢……他们既没有寂灭的希望,只是过着盲目的平庸生活,也没有改进的可能。世界上对于他们没有记载;正义和慈悲都轻视他们。我们也不必多说他们了,看看就走吧。”但丁以降,我终于在中国看到有人为懦夫奔走疾呼,我终于看到中国犬儒遍野。悲哀啊,那些自以为慈悲自以为人性的人,当你们自以为是地维护一个自私自利懦夫的同时,你们扼杀了一个天使。
明成写反驳之辞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想到了母亲,父亲这一辈子,都是母亲在为他操劳。如果没有母亲,他凭什么拥有儿女,哪里能活得如此轻巧一点不用动脑筋。如果没有母亲的约束,他还不知道怎么荼毒他的儿女们。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这么轻轻巧巧活了几十年。可这样的人,却最终博得大家的一致同情,因为他是弱者,一个被压制着坏不起来的弱者,母亲却是做多错多,反而成了迫害者的典型,接受舆论的道德审判。这世道,一个没有话语权的强者,等于是随时等候枪击的出头鸟。
明成将反驳的回帖发表的时候,还伴以一声“哼”。等他拿饭碗去厨房,忽然想到大事不好,旁人看来,他的反驳之辞可不是为他妈,而是为明玉。他竟然将明玉说成是“天使”。回房,鼠标点着删除犹豫不决,要不要删?
明成犹豫不决,他想再想想,他点上一支烟,查看邮箱。果然,邮箱中有好几个新邮件,一个邮件来自大哥。他有些不敢打开大哥的邮件,他先将那些全英文的订阅邮件看了。他的英文功底终于在阅读中得到极大发挥。直到中午,他已经看遍所有可看的资料,才磨磨蹭蹭地打开大哥的邮件。
没想到,大哥并没有对他爱之深,责之切,大哥只是在邮件中说,“明成,一时的磨难和跌倒,不要因此气馁,人都有起起落落的时候,关键是要自信自强,有必要退一步以走出困局。多的就不说了,你应最知道你该走的路。我请我在上海的同事往上回给你汇款的账户打了五千块钱,不多,你紧着用,相信你很快就会步岀困境,不会再需要援助。大哥。”
明成转过身,背着电脑,痛痛快快地泪流满面。
擦干眼泪,他第一时间跑去银行,将钱提出来。然后,他也不搭理蔡根花已经准备好的中饭,又要回朋友的朋友名下的单身公寓,饿着肚子就搬了出去。对大哥的感谢自是不用细表,而大哥对他的好,让明成看到生活的美丽。他没再搭理小说后面那些跟帖的是是非非,天使就天使吧,明玉在对待她父亲一事上赏罚分明,有理有节,没什么不对,充分显示她的理性和能力。
可这种理性和能力也不是人人都能消受的,明成苦着脸回想。他和明玉的恩怨,那是无法解决的矛盾了。在虚拟世界,他可以理性,可以大胆理性地看待问题,看待明玉。可是,如果在现实中山水相逢呢?多年有意无意产生的积怨,彼此仇恨了那么多年,哪是那么容易云淡风轻地当作幻梦一场的。还是各走各路吧。比如他潦倒地搬进父亲的家暂居,明玉看见漠不关心,无一句提及,也无一句嘲笑,就这么彻底地冷漠到底,视同路人,这才是两人间最好的相处。他那时站在阳台上不知多提心吊胆地等着明玉的嘲讽,看到明玉一句都不涉及他地离开,他还真是松一口气,这是不是明玉的理性?
明成不敢多想了,再想,就得揭自己的老底。
他出去楼下买快餐,他买了一条红烧橡皮鱼,和梅子肉,还带上来一些水果,他相信生活很快会好起来,他可以很快归还大哥给的五千块钱。然后,他可以昂首挺胸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