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是别具江南意味的植物之一。多水的江南就该有菱。北国的水太寒彻,南方的水又太狂放。江南的水清浅温驯,正适合低调内敛的菱。
菱属于小家碧玉,并不需要太深阔的水面,不喜好跟人争尺长寸短。一株菱在一个池塘旯旮安逸自在,或者一条沟汊缺口自给自足,没人会感到意外。但如果让它遇着一片宽阔的湖淖,一样长得热热闹闹、坦坦荡荡。
李时珍《本草纲目》曰∶“芰菱有湖泺处则有之。菱落泥中,最易生发。有野菱、家菱,皆三月生蔓延引。”菱是通过子实繁殖的。一枚菱角沉入湖底淤泥层,第二年就会长成一株悠然的菱,安安静静在水面上划着圈。菱的叶是稍具弧度的小三角,表面油绿光亮,通过叶柄呈弧状一圈圈向外幅射,每一株菱自成一个弧形体系。菱的叶柄自带气囊,使得一个个绿色生机的圆弧能够完整地浮在水上而不沉陷。暮春时节的菱苗刚开始繁荣,菱们各自经营着自己的领地,彼此秋毫无犯。圆与三角的共生融合关系,在菱身上得到完美呈现。或许正是看准了菱的这一特征,菱农们在栽苗时适当留有余地,让菱们和谐相处,避免相互侵轧、掠夺地盘的情形出现。
菱开白花,白里透点粉,粉到让人忽略不见;拇指肚大,也是一副细碎安妥的样子,让人见了如同没见。白居易诗云:“菱池如镜净无波,白点花稀青角多。”说的就是菱花的小而无瑕,将一幅幅菱塘水彩呈现于人前。老家非菱产区,认识菱角比菱早得多。有时候,父母上街,偶尔带回一捧墨绿色怪异的果实回来,说是“老菱”,这是我最早认识的菱角。老菱头角峥嵘,两个角蛮横地张开,硬极,像极一具带角的牛头,煮熟了通体漆黑,越发像水牛首了。吃老菱不易,得用刀切或锤子砸。生老菱生脆鲜甜,熟后面粉回甘,可闲食,也可入菜。
“荷叶团团团似镜,菱角尖尖尖似锥。”总难免要拿莲作比对:菱叶菱花的琐碎与荷叶的满圆、荷花的美妍高贵,简直没有可比性。在一池水草混生的池塘里,莲是当仁不让的明星。菱的颜值甚至不及蒲、茭白和水葫芦。蒲、茭白以高挑的身段、柔软的身姿取胜。水葫芦马蹄状大气的叶和紫色幽静的花,也远甩菱几条街。但是,在果实的比拼中,菱角以出乎想象的奇特造型赢得先机,那份飞镖状的坚硬与锐利,让人印象深刻。菱本身又那么柔弱,菱角又如此甘美,没有强悍的武装怎么在险恶江湖立足?一枚武装到牙齿的菱角在莫测水世界让人觉得安妥。馋嘴的鱼对它毫无办法。即便人,在水下或餐桌上,也得对它多几份敬畏。造物赋予菱角的形状以深意。
菱角有“水中栗”之称,其口感、材质皆与栗子近,既可生食,也可熟吃。以菱角入馔,煎炒烹炸,红烧酱烤清蒸,无不适合。“安中补五脏,不饥轻身”(李时珍《别录》),居然还可以减肥。
世道江湖,貌似愚拙的老实人、老好人,必有独属自己的生存之道。不然,菱何以安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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