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慎落水湿了衣裳,旅伴们就叫我坐在喀纳斯河边晒太阳。
河边横倒一棵古树,我就坐在上边静观风景。巨大的树桩被人坐得溜光圆滑,旁边,一位墨镜推在脑门上的人在数一沓美元,食指蘸唾沫的声音啧啧作响。我的背后是清凌河水欢流而下,前面是游人、草地、牛群、松林,景深上以红青黄翠为层次,声音上以喧静鸣寂为交错;偶有白云与远山积雪相吻,阿尔泰山就失去了庄严和肃穆,暧昧得一塌糊涂;倘有静水映出这个苟且,水边的牛马就露出了摇头甩尾的不屑。
河边刚有一对男女搂得正紧,以水为背景照相的一群人就吵开了。一个主张叫那搂抱的情侣让开,理由是在这公众场地,不宜;另外的人主张换个景点,说扰人甜蜜也是无德。双方僵持,快乐的拍照留念瞬间变成了分裂的信号,这于我十分不忍。就走过去,我咳嗽两声,在两位情侣回头之际,我倚老卖老地打出系列手语:先双手绞转,继之合十祝福,再单手朝后示意,终于抱拳鞠躬。先是男生醒悟,噢噢地抱拳回礼,又慌慌地扯起女生,她的裙裾却被树枝挂住,趔趄又狼狈;要照相的人就过来,连说不急不急、对不起对不起。我又回到古树上去,弛然而卧,照相的其他人过来向我竖拇指致意,连说:“老者高人老者高人。”
那就继续当老者。看他们在河边这样摆那样摆着照相,听他们闽粤那边的客家口音,就觉得这儿的吃住行都该让他们优先,从中国的东南角来到最西北的国境边,想他们跑得太远应该是爱得太深。刚才的一对情侣给我一瓶水,我没拒绝。小情侣目光殷殷地看人在河边照相,愧疚的面情中等待道歉。我挥手示意他们:玩儿去吧。小情侣双双朝我鞠一躬,踯躅着离去。
旁边数美元的人说话了:“老者您今天赚大了啊!”看我疑惑不解,他又说:“你没有说一句话,就赚了一个抱拳、六个拇指、两个鞠躬,还有一瓶水!”我正想说一句什么,却有一群女人拉扯我,我朝旁边一让再让,女人们却把一堆行李放我身边,大小的包、各色的衣、软硬的食品、带色的饮料;这伙人前呼后叫着去看马、看牛,去和它们合影,又回头朝我高喊:大爷您帮我们照看一下行李!
这下有了责任。我们一行,三个女伴去看成吉思汗点将台了,老南和小侯去下游的河畔捡石头,想解手都没人替换啊!耳边还是美元划动的嘈嘈声,只是旁边多了一个小美女和点钞人的搭话。
风景这儿那儿都有。自然之景有牛羊山水,人的风景有男女坐卧。正想着阿尔泰山那边一个水银湖的故事,却有两个美少妇向我走来,很恭谦地说:“请大爷帮我俩拍一张合影。”
拍了。不满意。重拍。她们既要地上的河水,还要天上的雪山白云,又要长发上泛出金光。我照实拍了,他们却嫌人太小。就再试着拍几张,她们研究了半天,自己醒悟了,说要人大,就只能占住一头,背景只能是天,或者地;就对我说:“难为大爷了!”我就再再次接过手机,为人民服务,拍了单照拍合照,拍了正面拍侧面;她们审看时,惊呼:“大爷你是神手啊!”原来,拍侧影时,正有一束逆光从林隙投射下来,在披肩的长发上泛出金色,从树缝逸出的这束逆光经散射折射,成五彩的扇面,人整个上身就辉煌通透了!
俩人蹦着跳着高叫:“佛光!佛光!我们拍到佛光了!”立即,呼啦啦围上来一群人,争相欣赏俩少妇照片的神奇。说中间,十几个手机向我递过来,我就轮流给她们拍那“佛光”。正拍着,我的几个旅伴都回来了,老南酸酸地说:“你今天是饱赏美景啊?”
我说:“都快忙死了。”就把手机交给老南,给妇女们说:“这是佛光高手!”老南举起手机,那束逆光却沉到哈萨克斯坦那边去了,林梢树缝是一片乌黑。老南给妇女们说:“神圣的事物是转瞬即逝!”就有妇女自责:“是咱们没有慧根呀!”
正说着,一个女人疯疯地跑来拉住我问:“大爷,你帮我们看管的行李呢?”
古树桩上,空空如也,一只水鸟正在那里梳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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