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酒,世上好像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极为好酒的,嗜酒如命,一天两三顿地喝。另一种是不好酒,看到酒就来气,更别说喝。我恰恰是属于那种不好酒而且能喝的。并且再三地说要戒酒,但朋友一来,便往往又川流不息地被勾引去大喝起来。
昨天又喝了大酒。酒怎么分大喝小喝?如果是高度二锅头,半斤以下算小喝,八两以上算大喝。昨天喝了足有八两之多,是大喝。喝酒之前,去朋友那里摘了两朵牡丹,刚刚绽开的一紫一白。酒后却不知忘在哪里。及至下午回到家,却忽然想起了马戏。坐在那里原想安安静静看会儿书,木心的那八本,想再看看里边有什么文章可看。忽然就有鼓声和号声从外边一下子轰然大作地传了过来。这鼓声和号声不是民间的那种红漆腰鼓和唢呐所为,是所谓的洋鼓洋号,现在这样说的人已经不多,所谓洋鼓,是可以挎在身前敲打的那种军乐团的鼓,而洋号却也是小号或大号或是拉管,外边既然是轰然地打鼓吹号,可能是又有什么商店在开张,我却想起了马戏。
小时候,也没人告诉你有马戏团来了,但只要洋鼓洋号一响起来,便知道有马戏可看了。查一下辞典,“马戏”这个词最早出现在汉代桓宽的《盐铁论》里,可见其古老。马戏,当然主角是马。狗熊和老虎虽然也要出场,但只是配角,当然还会有猴子和山羊,那就更是配角。马戏团的马总是都很漂亮,毛像缎子一样闪亮。成队的十多匹马从后边列队跑出来真是好看,先是绕场跑,然后是立马、两条腿走,随后是跪在那里用两条前腿作揖,然后是列上队左走右走再倒着走,还要合着音乐的声音踏步,骑在马上的人要倒立,骗马,在马背上竖蜻蜓,他们都衣着辉煌,姿态英挺,个个都年轻而漂亮,没有见过有老头或老太太在马背上翻腾的,那几乎是不可能。所以,人们的目光都在他们的身上,脸上,腿上,胳膊上,他们手脚利索目光闪闪,在马背上来了个立蜻蜓,而忽然一下子又不见了,已经把身子藏在了马的身子下边。马戏团来的时候,小城便像是过节,乐声鼓声时时传来,总是不出门的要出门了,老也不上街的也要上街了。马戏团的车,那种很漂亮的车,用彩带和流苏装饰着,一辆一辆地来了,然后是搭篷子了,很高,远远就让人看到了,然后是围围子了,那种蓝布围子比一人还高,围起来了。看马戏的时候,不知有多少孩子在想,长大了就去马戏团!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有更多更复杂的别的什么想法。我读庆邦兄的短篇小说《响器》时,就忽然想起了我们那个小城的一个人,那就是市长的女儿,终于跟着马戏团的一个小伙子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朦朦胧胧中觉得那真是一件美好的事。
马戏团来的时候,街道上的片儿警都比较忙,会挨家挨户悉心安顿一番,要人们晚上把门窗关好,是,点到为止,是,关切而又怕伤着了谁?这小城的人们都也知道,马戏团里的人们都身手敏捷,人们会想象,马戏团的那些人白天演出,到了晚上他们也许会去做点别的什么?说到马戏的演出,是很少有夜场,那些马们,那些狗熊们,那些亲爱的山羊先生们和猴子绅士们,还有鸽子,到了晚上都会一律睡大觉。马戏团现在都去了什么地方?有多少年了,已经看不到马戏团的那种彩车,更别说那令人心跳的敲鼓声和吹号声。也许是因为喝了酒,忽然有些想念马戏,想念那些跟你没一点点关系的人,那会在马背上竖蜻蜓或单腿独立的年轻人,或者是平地拿大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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