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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清(4)(2)

时间:2022-04-07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霍达 点击:


    唐俊生读得流畅自如而又幽默风趣,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

    “唐俊生!”已经回到自己座位上的郑晓京厉声说,“你闹得太过分了!”

    坐在前排的谢秋思也按捺不住地举手起立,对她的同乡表示极大的不满:“楚老师!唐俊生把格种下流兮兮格末子弄到课堂浪厢来,简直——可耻!”

    两个“阿拉上海人”公开反目,又给大家注射了兴奋剂。尤其是被谢秋思藐视的“乡下人”罗秀竹,她虽然还不能完全听懂唐俊生的朗诵,却对他们的“内战”抱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浓烈兴趣。

    “啥人讲?啥人讲?”唐俊生毫不示弱,气昂昂地针锋相对,“‘下流兮兮’?‘可耻’?讲格种闲话当心弄一顶反革命帽子戴一戴!对依讲:这是鲁迅的诗!啥人敢反对?”

    同学们全被这惊人之语震懵了!——鲁迅?

    “不可能!”郑晓京首先从震惊状态中做出了反应,“鲁迅是文化巨人、革命战士,怎么会写这种东西?”

    “龌龊得唻,根本不像鲁迅写格!”谢秋思也立即表态。

    罗秀竹忘了“坐山观虎斗”,也慌了:“不要糟蹋鲁迅噢,他是我最崇拜的作家!”

    课堂上乱哄哄,楚雁潮不能不说话了:“这确实是鲁迅的诗,题目是《我的失恋》。”

    只这一句话,课堂上便立即鸦雀无声。不管是惊讶还是沮丧,他们也相信楚老师决不会拿鲁迅开玩笑。

    他继续说:“不要以为革命作家就不会写有关爱情的作品,鲁迅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不过,这首诗并不是直接写他自己的爱情生活的,而是有意讽刺当时流行的软绵绵的‘失恋诗’。他写得很幽默,但立意很严肃:没有志同道合为基础,也就没有爱情,不必‘阿呀阿唷,我要死了’,还不如‘由她去罢’。诗里所提到的几件奇特的礼物,大家也许觉得很古怪,其实是鲁迅从自己的生活中信手拈来的:”猫头鹰‘和’赤练蛇‘是他所喜欢的两种动物;’冰糖葫芦‘是他爱吃的食品;至于’发汗药‘,因为他有肺病,更是经常服用……“

    见解本不相同的十五名学生都被他这种胸有成竹的阐述所吸引。

    “我还要指出:鲁迅的诗是用中文写的;唐俊生同学把它译成了英文,译得相当不错,值得称赞!有个别句子,比如‘低头无法……’、‘仰头无法……’等四个完全相同的句型,转换成英文时既要保持原作的风貌,又要适应英文的阅读习惯,还可以再推敲一下译文。下面,我们不妨以此为例,做句型分析……”

    由于不期然临时增加了内容,今天的课拖堂了。下了课,已是中午十二点半。楚雁潮匆匆下了楼,撑起雨伞向教工食堂走去。

    “楚老师!”郑晓京穿着一件草绿色的军用雨衣,从后边朝他追来。

    他停住步。油纸伞张着的伞骨垂下一圈水柱。

    “楚老师,”郑晓京已经来到他的面前,雨帽下面的额发挂着水珠,“今天下午的生活会……”

    “哦,”楚雁潮记起了今天下午有一个班会——每个星期六在男生宿舍召开的全班例会,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这种会历来都是由郑晓京主持,班主任可以参加,也可以不参加。既然现在郑晓京赶来通知他,显然是希望他参加了。“什么内容?”

    “整顿班风啊!”郑晓京伸出一只手,抹着脸上的雨水,“您看现在班上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不整顿还行吗?”

    “仅仅是因为今天的课堂纪律?”楚雁潮倒不以为然,“这算不了什么,对大学生不必限制得那么死……”

    “您以为只是个课堂纪律问题吗?一种极不健康的思想意识正在班上蔓延,原来还只是在下边儿议论,现在已经在课堂上公开化了!我真为您担心啊,楚老师!”

    “为我……?”楚雁潮猛地一个激灵,昨天晚上郑晓京那句令他震惊的话现在又回响在他的耳畔:“……说您……在和学生谈恋爱!”难道今天课堂上的事就是这种“议论”的反映吗?

    他感到迷惘,并且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立即意识到:在课堂之外,郑晓京不是他的学生,而是他的领导,她对于他有一种“审查”的天职,那双眼睛要穿透他的一切,从写进履历表中的家庭历史到内心深处的感情世界……

    “您真的没有感觉到吗?”郑晓京对他这种迟钝的反应表示不满,不得不再点他一下,“班上的同学都在议论您和谢秋思!”

    “什么?谢秋思?”楚雁潮莫名其妙,完全莫名其妙!这就是郑晓京昨晚没有揭破的答案?它搅扰得他夜不成寐,谁知道竟是这么一个结果!楚雁潮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就像一个“被告”在法庭上听到宣布“无罪释放”,心里坦然了。他笑了笑,说:“太离奇了吧?怎么会有这样的说法呢?”

    他的坦然使得郑晓京也不敢一口咬定了:“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可是同学们都议论纷纷,说得有鼻子有眼儿……”

    “嗯?”楚雁潮很难想象那个以自己为主角的恋爱故事会是怎样“有鼻子有眼儿”。

    “他们说,谢秋思和您的接触比较多——呃,我昨天还在备斋碰上她……”

    “我是教师,任何一个学生都可以来找我。昨天,你也在嘛!”

    “我……”郑晓京无可否认,但她怎么能和谢秋思相提并论?谁知道谢秋思到备斋去是出于什么目的?“大概因为你们是同乡,所以感情就比别人近一些……”

    楚雁潮微微皱起了眉头:“同乡?同乡能说明什么呢?人的感情能以地区划分吗?”

    这倒是。郑晓京在心里说,按照列宁的教导,人是划分为阶级的。谢秋思和楚老师……是了,在这方面也是可以找到证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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