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地推开病房门,走到那张靠窗的病床前。那张低矮的病榻上,睡着她的母亲。母亲已经是癌症晚期了,这是两个人都了然于心的事实。
此刻的母亲是多么憔悴枯槁啊!化疗已经让她的头发掉光了,曾经红润光泽的脸庞现在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由于消瘦,皮肤都松弛了。 母亲身上的被子盖得还算整齐,大概护士刚刚来过。母亲那只被针扎的千疮百孔的左手露在外面,一如既往地接受输液。看着输液管里透明的液体滴答滴答地下落,她的心也在滴答滴答地流血。 她轻轻抬起母亲的手,放进被子里,又重新把被子盖好。 母亲醒了。她缓慢无力地睁开眼睛,看见女儿立在病床前,就用嘴角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问道:“你来了?”那声音很小,但在这间安静的病房里还能听得见。 她立刻收敛了痛苦,强颜欢笑起来——是的,她必须笑,她要让母亲快乐地走完最后一程。不悲伤,不流泪——这是母女俩早就约好的。 “嗯,刚来。”她给了母亲一个大大的微笑。 “我就知道是你。手那么凉,没别人。”母亲的眼睛里掩饰不住倦怠和无力,但说这话的时候,流露出的却是怜爱。 她低下头嘿嘿一笑:“从小就体寒,您又不是不知道。” 她搬了个凳子,在母亲旁边坐下来。她调皮地把手伸进被窝,笑道:“还是被子里暖和吆!” 母亲的右手在被子里摸索着握住她的手,像以往那样给她暖手,心疼地说:“天冷了,戴个手套。” 她顽皮地笑着点点头,说:“嗯,知道了。妈,您再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一会儿开饭的时候我喂您吃饭。”她看得出,母亲今天很虚弱。 的确,母亲现在没有多大力气说话了,她深情地望了女儿一眼,就又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母亲轻轻呢喃了一句:“来生再给你暖手吧!”她一怔,接着泪水就夺眶而出,好在母亲闭上了眼睛没有看见…… 她轻轻地把手从母亲手里抽出来,悄然拭去了脸上的泪——此刻,她怎么忍心再从母亲那里汲取温暖? 抬起头,她茫然地望着窗外,那棵粗壮的老梧桐映入眼帘。它的叶子已经快掉光了,还有几片零星的黄叶在寒风中痛苦地颤抖着。突然,一阵风起,又一片叶子从枝丫上落下来,盘旋、飞舞……盘旋、飞舞……这是它生命尽头凄美的谢幕……母亲是否也像这片枯黄的叶,熬不过今年冬天了? 她痛苦地低下头,搓着自己的双手。她天生体寒,冬天总是手脚冰凉,而母亲体热,双手总是热乎乎的。记忆中,母亲总是用自己温暖的大手握住她冰冷纤巧的小手,给她传递爱的温度——是的,不错,那是爱的温度! 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一个人把她拉扯大,个中滋味,只有她们娘俩儿自己知道。 记得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天母亲加班,她一个人在幼儿园等到八点半。当母亲终于下班来接她的时候,她扑到母亲怀里大哭起来:“妈,我又饿又冷又困,还尿裤子了……”母亲的眼泪顿时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握住女儿冰冷的双手,一边搓着一边哈着热气。凛冽的寒风中,母女俩相拥而泣。 放学回家后手冰凉,是母亲握住她的手;洗完衣服后手冰凉,是母亲握住她的手;来例假的时候手冰凉,是母亲握住她的手;那些为高考奋斗到凌晨的寒夜里,是母亲握住她的手;羡慕别人有父亲的时候,是母亲握住她的手;难过失意时,是母亲握住她的手……母亲的手永远都那么温暖,每次被握着,一股暖流就冲撞着心房,那种叫做母爱的感动和幸福几乎要融化她。那一刻,她和母亲的心贴的那么近——她理解母亲的辛酸和苦楚,而母亲也愿意为女儿奉献自己的一切!十几年来,她既是母亲又是父亲,那双大手干枯又粗糙,一点不像其他女人的手那样细腻柔滑,这双手,就是一个单身母亲操劳半生的见证啊! 可是,这双手很快就要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每每想到这儿,她的心几乎都有碎掉了:母亲才四十多岁,辛苦了半生,还没来得及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呢!她曾说要带母亲一起去看内蒙古大草原;她曾说要找一份月薪五千以上的工作,再也不要母亲操劳;她曾说要给母亲买一栋美丽的海边别墅;她曾说要在母亲的祝福中迈入婚姻的殿堂,嫁个像母亲一样为她暖手的老公;她曾说以后有了宝宝,要让母亲为她照看……那么多那么多的承诺,永远都无法兑现了……母亲啊,你为什么要走得这么急……这么急…… 泪水又一次漫上她的双眼…… 亲爱的母亲,如果真有来生,您做女儿,我做母亲,让我报答您今世的恩情!我要生的一双温暖的手,来生,让我握住您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