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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第二章 第六节)(3)

时间:2022-04-13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


    “怎么!您在这儿?”他困惑不解地说,那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他们是老相识似的,“昨天拉祖米欣还对我说,您一直昏迷不醒。这真奇怪!要知道,我去过您那儿……”

    拉斯科利尼科夫知道他准会过来。他把报纸放到一边,转过脸来,面对着扎苗托夫。他嘴唇上挂着冷笑,在这冷笑中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恼怒的不耐烦神情。

    “这我知道,知道您去过,”他回答,“听说过。您找过一只袜子……您知道吗,拉祖米欣非常喜欢您,他说,您和他一道到拉维扎-伊万诺芙娜那儿去过,谈起她的时候,您竭力向火药桶中尉使眼色,可他就是不明白您的意思,您记得吗?怎么会不明白呢——事情是明摆着的……不是吗?”

    “他可真是个爱惹事生非的人!”

    “火药桶吗?”

    “不,您的朋友,拉祖米欣……”

    “您过得挺不错啊,扎苗托夫先生;到最快活的地方来,不用花钱!刚才是谁给您斟的香槟?”

    “我们……喝了两杯……又给斟上了吗?!”

    “这是酬劳嘛!您拥有一切呀!”拉斯科利尼科夫笑了。

    “没关系,心地善良的孩子,没关系!”他拍了拍扎苗托夫的肩膀,又补上一句,“我可不是故意惹您生气,‘而是因为我们要好,闹着玩儿’,老太婆的那个案子里,您那个工人用拳头捶米季卡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可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嘛,也许比您知道得还多。”

    “您这人真有点儿怪……大概,还病得很厉害。您不该出来……”

    “您觉得我怪吗?”

    “是的。怎么,您在看报?”

    “是在看报。”

    “有许多关于火灾的消息。”

    “不,我不是在看火灾的消息,”这时他神秘地看了看扎苗托夫;嘲讽的微笑使他的嘴唇变了形。“不,我不是看火灾的消息,”他对扎苗托夫眨眨眼,接着说。“您承认吧,可爱的青年人,您很想知道我在看什么消息,是吧?”

    “根本不想知道;我只不过这么问问。难道不能问吗?您怎么总是……”

    “喂,您是个受过教育、有文化的人,是吧?”

    “我读过中学六年级,”扎苗托夫神情有点儿庄重地说。

    “六年级!唉,你呀,我的小宝贝儿!梳着分头,戴着镶宝石的戒指——是个有钱的人!嘿,一个多可爱的小孩子呀!”这时拉斯科利尼科夫对着扎苗托夫的脸神经质地狂笑起来。扎苗托夫急忙躲开了,倒不是因为觉得受了侮辱,而是大吃一惊。

    “嘿,您多怪啊!”扎苗托夫神情十分严肃地又说了一遍。

    “我觉得,您一直还在说胡话。”

    “我说胡话?你胡扯,小宝贝儿!……那么,我很怪吗?

    您觉得我很有意思,是吗?有点儿异常?”

    “有点儿异常。”

    “是不是谈谈,我在看什么,找什么?瞧,我叫他们拿来了这么多报纸!可疑,是吗?”

    “好,您请说吧。”

    “耳朵竖起来了吗?”

    “竖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等以后再告诉您,竖起来是什么意思,而现在,我最亲爱的朋友,我向您声明……不,最好是:‘供认’……不,这也不对:‘我招供,您审问’——这就对了!那么我招供,我看的是,我关心的是……我找的是……我寻找的是……”拉斯科利尼科夫眯缝起眼来,等待着,“我寻找的是——而且就是为此才到这儿来的——谋杀那个老太婆、那个官太太的消息,”最后,他几乎把自己的脸紧凑到扎苗托夫的脸上,低声耳语似地说。扎苗托夫凝神注视着他,一动不动,也没把自己的脸躲开。后来扎苗托夫觉得,最奇怪的是,他们之间的沉默足足持续了一分钟,足足有一分钟,他们俩就这样互相对视着。

    “您看这些消息,那又怎样呢?”扎苗托夫困惑不解而且不耐烦地高声说。“这关我什么事!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老太婆,”拉斯科利尼科夫还是那样悄悄地接下去说,对扎苗托夫的高声叫喊丝毫不动声色,“就是那个老太婆,您记得吗,你们在办公室里谈论起她来的时候,我昏倒了。怎么,现在您明白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您明白了吗’?”扎苗托夫几乎是惊慌地问。

    拉斯科利尼科夫神情呆板而又严肃的脸霎时间起了变化,突然又像刚才那样神经质地狂笑起来,似乎他已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他顿时想起不久前的那一瞬间,异常清晰地感觉到当时的情景:他手持斧头站在门后,门钩在跳动,他们在门外破口大骂,要破门而入,他却突然想对他们高声大喊,和他们对骂,向他们伸舌头,逗弄他们,嘲笑他们,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您不是疯子,就是……”扎苗托夫脱口而出,但立刻住了嘴,仿佛有个突然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使他吃一惊。

    “就是?‘就是’什么?嗯,是什么?喂,请说啊!”

    “没什么!”扎苗托夫气呼呼地说,“全都是胡说八道!”

    两人都默默不语。在一阵突然爆发的狂笑之后,拉斯科利尼科夫又突然陷入沉思,变得忧郁起来。他用胳膊肘撑在桌子上,一只手托着头。似乎他把扎苗托夫完全忘了。沉默持续了相当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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