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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号觉明

时间:2008-08-12来源:红袖论坛 作者:郴州朱成碧 点击:

    他笑嘻嘻地低下头来,给我看藏在毛寸头里六个圆圆的戒疤。
  他说:“贫僧法号觉明。”
  我诧异的问:“小师傅你可是为化缘而来?”
  “不是,我出来了。”
  我不能理解,因此问:“还俗了?”
  “没,就是出来了。”
  还是不能理解他这个出来了是什么意思,继续追问:“逃出来的?”
  “不是,就自己走了,”他解释,“我和佛的缘分尽了,佛法也讲究个因缘的,缘分到头了,就散了。”
  说实在话我还是不能理解,如他当年的突然辞职突然出家一样,他给我带来的总是困惑,这次的会面距我们相识已是十来个年头,我们都已人到中年,而初次见他时他还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刚考入警校,正是长身体时,高且瘦,略微驼背,可能是为了迁就我,说话总微微倾下身来,理的齐茬茬的平头,愈发显得团头团脸,大眼直鼻厚唇,现在想想,那时的他就有点宝相庄严的味道。
  以后和别人介绍只说我们同学,其实我们并未同学过,他是我初中同学的高中同学的初中同学,说起来扯的很远,但总归是认识了,在高考过后一个微风习习的夏夜里,为了庆祝毕业吧,大家一起出去,舞会后是宵夜,我多喝了两杯米酒,走起路来略微踉跄,笑容也很恍惚,好像说了很多话,既不得体又不幽默,可我却自顾自的说着笑着,他微笑说:“微醺的感觉很好吧!下次我陪你再喝,也喝到这种三分醉的程度!”他坚持要由他送我回家,同学征询的看着我,附在我耳边说:“他可能喜欢你了。”我推辞不开,就由着他。
  他非要让我骑在自行车车后,费劲的推我走,仍须微微向前倾斜着身子,那一路我却沉默起来,到家后,他说:“以后可以请你出来喝酒吗?就我们两!我喜欢看女孩子喝点点酒的神态,真是可爱!”我不做答笑着说再见又回头向他摆手,原地优雅的转了半个圈,裙子象荷花一样在暗夜里蓬开来,但是他没来得及单独约我就开学了。再见面时已是假期,依旧是大帮的人马,我总是隔他远远的,因为觉得他太高了,越发显得我矮小,他偶尔会单独来我家,只是为了接我出去和大家一起聚会,或者借书还书,仅限于这样的交往,他并没因为就读警校而变的彪悍起来,总觉得他有点孱弱,因为瘦,所以眼睛显得特别的大,还微微凸出。
  暑期时他邀我们去他家——一个附近的矿区,那里有比较出名的温泉浴池,他拿出不多的零用钱来招待我们泡温泉喝汽水,虽然百般推辞,但他也是固执的厉害,因为过与的热情,大家虽虽都齐口赞他为人好,却有点疏远他的意思,渐渐的他好像和大家都失去走动,每每只来我家,伸长着一双汗毛浓密的小腿,和我说些看过的小说,温和的口音,不急不缓,我渐渐的不耐烦起来,对他拿不出热情,但他坚持着每个假期一个礼拜做一次拜访,直到他从警校毕业分到家中附近的派出所工作,也许因为工作忙碌,我们失去联系竟整整有一年。
  再见时他已经辞去工作,准备外出,来我家和我辞行,精神兴头的样子,问我要地址,拿笔来记在一张小小的通讯本上,说要给我写信,说有些话信里说好一点,我问他有什么打算,家里人没拦着么,他笑着说家里当然是反对的厉害,母亲都气哭了,大哥二哥也电话来劝阻。
  “不过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样无趣的工作上,我总觉得生活中应该还有更多有意义的事等我做!”
  我说:“为什么要辞职呢,办停薪留职多好,在外面腻了又回来!”
  他说:“不好,我就是要把自己的退路截断,才会义无返顾的向前。”
  我不置可否,因为他期期艾艾说不出自己最终的目标和理想是什么,印象中他不是这么冲动的人,他连说喜欢的勇气都没,他说他考虑了一年,也不是一时的冲动,确实是觉得那些工作很无聊。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外面边学边走吧,我暂时不想把自己固定在哪座城市!”
  他举起通讯本看我的地址,说:“我不论走到哪,肯定都会很你保持联系的!”
  这一次我把他送出大门,郑重的与他握手道别。
  我说:“再见。”
  我说:“一路顺风,心想事成!”
  很虚伪的客套话,他握住我的手,汗津津的,回头挥手告别时欲言又止的神情留在我的记忆里。
  说实在话,他走后很的一段时间我都带着一丝隐隐的期盼等他的来信,因为相信他不是食言的人,尤其他那样郑重的诺言。可是却一直没有等到他的音信,却从其他人那断断续续得知了他的一些情况,说迷上了佛教,一心要找个寺庙安身,听闻这样的消息我大吃一惊,记的他临去时一点点的依依惜别,可是他还未开口还未给我拒绝的机会,所以心里难免微微失落,既然没拒绝,他当然谈不上感情受到伤害,既然没受伤害,又怎会看破红尘执意出家,想起离他说写信给我也就不过几个月时间,一下就从对我的儿女情长的俗世小爱转为对人世的博爱,不由哑然失笑起来,再细细想来这些年的交往,竟是云淡风清了无痕迹,他从没说过喜欢或不喜欢,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想着这些我也就释然了,再数数日子,离我们初次相遇已经是七八个年头。
  日子就这样过去,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已经不是那个穿荷裙的薄醉少女,经过了人生的一次又一次的磨难我们都变了,尤其是他,虽然依旧是平茬茬的短发,人却明显疲倦着,眼睛里也出现了一种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大彻大悟,他说近两年一直吃素,身体不太好,染上乙肝了,他离我远远的,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我,我给他倒的茶一口也没喝,却一直握在手中,说话还是很温和的不急不缓,却迟疑了许多,他结结巴巴的说起我的事,可能也是听说的,安慰我说没关系,可以重新开始总是好的,就怕陷入其中不得出来才是最痛苦的。最后他问我愿意出去闯一闯不,他在各地都有朋友,他可以托他们照顾我!我觉得那样很奇怪,一个欲出家的修行者,把和自己不相干的女人托别人去照顾,所以我拒绝了,他做着努力一心要说服我,说出去换个环境也许会对我好一点,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凄然的微笑使他住了口,但那一闪即逝的恻隐疼惜令我怀疑起他理想的彻底来。
  他在家没住多久,病还未养好又走了,说是要去西藏,临走前留下两封信给我,说走之前来拿我的回信。这离他当年的承诺多久了?我早已忘记,也不必追寻。
  第一封信里说:家书抵万金,在这个通讯垄断了心灵的时代,唯其几页纸几行墨几行人手写出来的字才能表达电线和机器表达不出的感情,能把永恒刻在这里,能把历史留住,他说他即兴而写,不是为大脑而写,而是用灵魂构筑,应该是一场心灵的对白,他说中国人活的明明白白很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足迹,每个人也都有心中尊崇的神明,我们应该拥抱这隐逸的神像,方能描绘这看不透的世界,在重重叠叠的幻现中打造出一块属于也适合自性的天地,他说灯火相映,薪火相传,一个人的灯要点燃一生的路程不异于踟蹰独行、步履维艰,如果有两把火把,或亚当或夏娃,或革命同志的一簇火把,才能点燃自己照亮别人,他说希望你能奏出新的生命和弦——高八度,他说一切尽在不言中,堪堪话语到船头。
  第二封信是英文:I‘amWithyoualways,evenontotheendoftime,吾将永远和你在一起,直到时间的结束,我注意到“吾”字是他把“我”字修改成的,那么“吾”和“我”究竟有什么区别呢?在他的心里,也许“吾”表达的他和将为之合为一体的神明,而“我”只是单纯的“小我”。
  结束语——justsoitis。
  就这样吧,他说。六时吉祥,知名不具。
  过几个月后电话来说从西藏回了,不过人在福建,托人给我带回半支藏香,这燃烧了半支的藏香是在佛前听过梵语经喇嘛诵经开过光的,已去除了人世的种种不祥,可以给持有者带来好运和希望,但路途遥远,又几经人手,辗转中藏香终究未能到我手。却传来消息说他已经在福建一所庙宇剃度安身了,我替他高兴,想起这些年他四处流浪,有病没钱没工作的困顿,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总是好的,哪怕不被人理解,花费十年的时间追寻信仰,而如今总算能在佛前点燃一柱香,跪在蒲团上顶礼膜拜,别人看来荒唐可笑的他做来一定是无比虔诚,我总会想起他从前的样子,一度觉得他生来就适合披着粗布袈裟,也许他的前世就是未修好的僧侣,今生注定要继续修行。同学聚会中大家也偶然谈到他,说他有点走火入魔,但这样有归宿总是好,胜过居无定所叫人揪心。
  谁会料到他在好不容易接纳他的庙里才住了不到一年的时间,竟然自行出走,我看着一年不见的他,依旧瘦,穿着套头汗衫和短裤,依旧是汗毛浓密的小腿,他细细的打量我,说我胖了点,但比以前还要漂亮,还要吸引人,虽然胖了点,但你好像不为自己的身材容貌担心,你很自信,他又纠正,你不是自信,你是已经不在乎男人的眼光了吧!
  他说:“如果你过的声色犬马点的话会更漂亮些。”
  我一度没明白这个词的意思,甚至我以为他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而误用了这个词,因此并不作答,他变的滔滔不觉起来,说了很多,这些年的经历,思想的转变等等。
  “我的转变是在前年,机缘巧合在北京遇见了个人,无故拿了五万元给我花,生活一度糜烂。”
  我简直不能相信他说的那个人是他,他说那时经常去茶楼喝茶,当然不是真正意义的喝茶,那里都有陪聊小姐,素质都很高的,我想了解她们真正的思想,陪聊也不是最终的服务,他微笑着做着手势,但我也不是单纯的为了性这个东西……当他说着这些的时候我觉得很尴尬,因为记得他出家人的身份,记得他的法号觉明,我甚至一度忘记了他原来的名字。
  我总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话,瞠目结舌吧!他同我说起另一个女人,说那个女子和我遭遇差不多,但她被困在婚姻里了,非常痛苦,这些年都挣扎不出,这使我略回忆起曾经和他一起出现过的女人,戴眼镜,很斯文寡言的模样,他说我和她……他含糊的说了句,做了个手势:当然我觉得良心不安所以我决定向她的丈夫坦白。他的话再次令我瞠目结舌,
  我说:“你这不是害她么!”
  “所以俗世的人都不能了解一个人内心的宽容度。”
  他说,那女子开始也痛哭不已说他若去坦白她就去死,“但是后来我说服了她,而且她丈夫出人意料的谅解了我们,只是说你们以后不能这样了。”
  在暗夜里我无法看清他也不能了解,他到底是凭什么精神支柱在这世上立足生存,他看着我迟疑了下说:“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他又做了个手势,“我可以随叫随到。”他这话让我觉得自己是个随时准备出钱买欢的老女人。
  我骇笑着拒绝:“不!不!不!”
  他亦默然微笑。“你还吃素吗?”我问他。
  他说:“初一十五还是吃的,不过你知道我身体不好,老吃素不利于身体的恢复!”我点头,当然,他连情色都染了怎么会坚持吃素。
  他让我觉得这个世界的颠倒混乱,我总想起戏文里白娘子的一句对白:小青,我千年修行,毁与一旦!
  千年的修行都能毁,何况他也不过十年的修行!
  justsoitis,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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